戰(zhàn)斗在法國外籍兵團
傅晨在奧朗日古羅馬歌劇院前的小廣場找了個餐桌坐下。7月普羅旺斯最后的余暉投射在歌劇院古老石灰石外墻上,反射出金色的耀眼光澤。他喝了口普羅旺斯粉酒,緩了緩拘謹。幾天后他說,那一刻,他似乎找到了久違的存在感。
看得出,他對這個駐扎的南法小城有種陌生的熟悉。傅晨所在的外籍兵團第一騎兵團駐地就在奧朗日市邊緣,其實距市中心的歌劇院連一公里也不到。他似乎很了解這個巴掌大的小城,但我們卻在前往劇院后山的路上(那是他們每天早上跑步的地方)迷路了。傅晨解釋說,因為自己外出時,多數(shù)都是乘坐部隊的車輛,或者是按規(guī)定路線集體出行,這讓他總有種熟悉中的陌生感。
尼斯火車站邊,一個身高1米87的壯漢拉開了我的雷諾風景車。他身材高大,皮膚略黑,平頭穿著軍綠色跨欄背心,背著一個迷彩包。那一瞬間我想起10年前在非洲碰到的一個溫州裔外籍兵團退役士兵。除了那人靦腆的微笑,同樣讓我難以忘記的是他幾乎與胸寬同厚的胸部。傅晨似乎還沒有那么結(jié)實,用他的話說,自己的體能并不是特別好,但他的魁梧和裝束,已經(jīng)足以讓火車站小餐館的女服務員多看了他幾眼。
他的胃口很好,大盤的肉排沒有剩下什么,他的肌肉似乎足夠饑渴。外籍兵團被稱為法軍的精銳,但伙食卻一般。用傅晨的話說,工資待遇也一般。甚至在武器裝備上,最先進的勒克萊爾坦克也沒有裝備給外籍兵團,但是他還是來了?!斑@里是我的夢想。”
傅晨說,剛?cè)胛闀r,部隊問他是否愿意去后勤體育部門。在不少外籍兵團士兵看來,這很閑又安全的地方可是個美缺,那意味著連軍事訓練都沒有,卻照樣可以被認為是在外籍軍團服役而獲得法國國籍,但他拒絕了。我隱約感到他那種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輕。然而選擇沉重,生活頓時遠離了想象中的詩意。
枯燥的好處是讓他清晰地記住了那些無數(shù)次重復的訓練。在模擬戰(zhàn)場上的一天可能是這樣度過:上午頂雪射擊,傅晨說,那時“凍得我想哭”。下午可能繼續(xù)射擊四個小時,然后趴在戰(zhàn)壕里看地型、清理訓練場。一次清理訓練場時他踩到一枚沒有爆炸的迫擊炮彈,那是一身冷汗。一天到此還沒有結(jié)束,晚飯后還可能“被整”,比如擦槍7小時,然后三點睡,五點起……
另一天可能當時讓人激動而同樣以精疲力竭而結(jié)束。“一上午伴著冷風冰雨濕泥爛草,趴山坡上狙擊隱蔽課,下午跟中尉去射AT4反坦克火箭,幾個人手指一扳幾萬歐出去了。我有發(fā)不幸打偏栽土里了……還要麻煩工兵去引爆?!蓖砩匣氐綘I地,要換上運動裝打排球來進行基本體能訓練,隨后還有偵查識別課。對于這樣一天的生活,他記載道,“今天過得略為清靜”。
傅晨所在的是外籍兵團第一騎兵團第一搜索營。所謂騎兵團,其實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是裝甲部隊。外籍兵團是機械化部隊,所以也早已經(jīng)不需要徒步行軍,但站在炮塔上持續(xù)幾十公里的演習,代價是吹得眼睛直流淚,回報則是臂力急速見漲。周末或許能夠休息,但對于新兵來說,他們又必須融入到某種集體生活中。周六晚上期待中睡個懶覺的計劃,可能變成午夜12點全體集合在教室喝酒唱歌。傅晨說,一大缸熱紅酒,在被懲罰性地喝到第11杯并唱了10幾首歌,最后爬上床時,別提心里有多難受?!岸嗌偈乱挥慷?,我才發(fā)現(xiàn)沒有傾訴對象。”
生活就在這樣的艱辛和重復中過了一年,直到有一天傅晨到主基地靶場踩點,穿過靶場踏過草叢時,才發(fā)現(xiàn)周圍都是敗落的薰衣草。他這才想起,自己待了一年的地方,是無數(shù)國人夢想之地的普羅旺斯。
提到這位于擁有兩座世界遺產(chǎn)(古羅馬歌劇院和奧朗日凱旋門)美麗風景中的軍營,傅晨說,這也是雇傭軍基地,監(jiān)獄,大學,和尚廟,洗清罪過改頭換面的烏托邦,法籍發(fā)放處,冒險家樂園。當然,也是實現(xiàn)夢想的地方。為了到達這個“圣地”,傅晨做了精心而有效的準備。很多人都曾問傅晨前往外籍兵團的經(jīng)驗,他認為,首先要做好95%失敗的準備,然后學好法語,強健身體查閱網(wǎng)上所有資料增大自己那5%的入選幾率?!罢咦兓密娕c否都不重要,因為你必須接受你不能改變的?!?br />
奧巴涅的火車站人員寥寥。2010年,傅晨辦了學生簽證來到法國。三個月后,他給了房東三個月房錢,把多余的行李請房東代為保管,輕裝乘火車來到奧巴涅,就是從這里走出火車站。從車站到外籍兵團總部最多半個小時,但他還是走錯了,直到在兵團博物館后山上碰到一個軍官。對方似乎早已經(jīng)見慣了這些從全世界來投軍的人。傅晨此前在天津?qū)W過幾個月法語,雖然他的法語依然不是很好,但他最終走進了外籍軍團大門外的那個著名的小房間。
外籍軍團其實在法國很多城市都有報名處,位于奧巴涅的是最有名的一個。據(jù)說每天都有人走進那個小門。我們在門口,一位短打扮的壯漢毫不猶豫地走了進去。“一旦進去,你就不是自己了”,傅晨說。外籍兵團過去的傳統(tǒng)是絕不問你的過去。任何人犯下滔天罪行,都可以隱名埋姓的通過5年時間換來重生和一個法國國籍。如今外籍兵團已經(jīng)拒絕殺人犯這類犯罪分子進入,但他們依舊不會告發(fā),只會讓你離去。傅晨走進這個大門后,他的護照被兵團收走代為保留。所有的新人會住進一個全部被鐵籠子網(wǎng)住的樓房,等待進一步考核和篩選。之后迎接他的,是6個禮拜的考核期。
由于縮編,外籍兵團近年新兵招募人數(shù)由每星期20-30人降至10-15人左右,然而考試和內(nèi)部審評標準卻相對嚴格了許多。越來越多的參選者被拒絕,并且不再像以往那樣會因體能不合格等理由被告知3個月以后可以再來。盡管如此,外籍兵團依舊魚龍混雜。雖然軍官基本上是法軍的精英,但士兵則來自世界各地,從東歐、亞洲到非洲無所不有。內(nèi)部的關(guān)系復雜,要生存下來,并不易于被兵團接受。傅晨曾看到新來的某華人新兵的床墊和所有衣物裝備都被扔到走廊里,并被非洲裔和波蘭裔老兵罰在那里唱歌找樂。傅晨說自己曾經(jīng)被偷竊過,也曾經(jīng)打過架。在這里有時候需要容忍,有時候也寧可動手,哪怕?lián)Q來的是禁閉。
在外籍兵團,每個新人都需要一個假名以推脫過去,直到有一天能夠歸還你的護照,讓你還原為一個真實存在的人。重新回到fu chen這個能夠正式出現(xiàn)在胸牌上的名字是在2011年4月9日。傅晨說,接到通知時,他的中尉還擔心他是不是犯了事,結(jié)果卻是來還了他護照。他說,服役8個月能拿回護照,自己在整個外籍兵團中也從沒聽說過。
護照的好處是從此可以休假回國。2011年8月,傅晨回國看父母后返回兵團。事后他形容那是一種“被高高捧起后抽空摔下的感覺”。不過此行還有另一個重要的事情,去墓地看看走了四年的女友。
每個選擇在國外當兵的人都有私人的理由,那理由可能是一只竹筍,你并不知道哪一層才是真正的動因。傅晨的公開說法是,入伍年齡時家里不讓,或者從軍團退役后可以實現(xiàn)更多的理想。在從馬賽北上奧朗日的高速上,對面南下度假的汽車擁堵了高速。傅晨說,其實女友的去世才是他加入外籍兵團最直接的動因。
傅晨的女友在五年前被害于她的前男友之手。傅晨說,當時一切都了無征兆,而至今此人也在逃。傅晨說,女友的被害讓自己精神日漸頹廢,他無法繼續(xù)過去的工作生活,直到有一天了解到外籍兵團的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