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師

家鑫家在西安東邊的老軍工廠區(qū)。這一帶區(qū)域的房子大都是七八十年代修建的。

路鋼律師每年要辦理很多故意殺人案，按照他的經(jīng)驗，100個案子，至少有98個都是在一審前的最后時刻才達成和解協(xié)議的。

“出事后一般要經(jīng)歷兩個階段，第一個階段要平息情緒，才能理性地進入第二個階段——也就是商量賠償?shù)慕痤~。前一個過程需要時間，后一個過程需要一來一回折騰多次?！?br/>

這聽上去是一種基于生命的討價還價，其實有個現(xiàn)實原因：罪犯家庭一般都特別困難，而遇害者的損失又那么大，要尋找一個平衡點，這需要耐心和方法。

路鋼自認為是有法律理想的。在加入陜西克利律師事務所后，路鋼代理的案件多為民商法領域，尤其對“合同法”、“侵權法”等債法研究頗深。但他仍然堅持涉及刑事案件。路剛說，一般從事刑法的人或多或少都有點兒理想主義。

他認定幾個原則：法律最終是為了揚善，懲惡只是手段；生命確實是無價，但當生命已經(jīng)失去后，最重要的是，不要這傷害繼續(xù)在雙方的生活中蔓延。這是路鋼一直的理念。在接手藥家鑫案件前，他比較自豪的是，“從來沒有一個人在我手上走過”。去年比較驚險的一次，“有一個判死刑，但是二審還是打回來了”。

2000年11月初的事情，媒體還沒關心這案子。路鋼的同事約藥慶衛(wèi)見了面。按照常規(guī)的狀態(tài)，他的建議是：一開始可以先等等，把雙方的情緒消退點兒，然后由律師出面慢慢談賠償?shù)氖虑椤?br/>

藥慶衛(wèi)默認了這樣的策略，他不熟悉法律，這也相對符合他的性格。

出事后，藥慶衛(wèi)越發(fā)寡言。無論面對妻子還是面對自己的律師路鋼，他的話都非常精簡。路鋼后來坦言，即使和藥慶衛(wèi)一起打了一場生死關頭的仗，但依然和藥慶衛(wèi)“不太熟悉”，甚至有知情者說，藥慶衛(wèi)這種寡言帶來的神秘感，讓身處其中的許多人曾私底下納悶，藥家到底有沒有背景。

找到他們這家律師事務所，其實也是偶然。藥慶衛(wèi)把孩子送去自首后，事情卻仿佛停滯了。他不知道兒子到底確切發(fā)生了什么，也不知道進展到什么情況。著急的段瑞華催藥慶衛(wèi)去警察局去問，每次的回答都是：正在偵查不方便透漏。

這個摧毀了整個家庭未來的巨大噩耗就立在那兒，但又密不透風、毫無聲息。唯一得到的反饋就是長安縣公安局給的一份拘留通知書，一份逮捕通知書。里面首次提及了“刑事犯罪”，里面還有“故意殺人”的字眼，但沒有更詳細的犯罪過程，也沒有受害人的更多情況。

藥慶衛(wèi)依然不知道自己的兒子到底對誰犯罪了，犯了什么罪？兒子就這樣被一個他至今不明晰的“刑事犯罪”給吞了，毫無聲息。藥慶衛(wèi)打電話問了自己能問的朋友，有人說，你只能去找律師，讓律師幫你問。按照藥慶衛(wèi)的說法，知道這個信息時，他正在愛人段瑞華的娘家，走出家門，看到對面就是陜西克利律師事務所。

在此之前，路鋼的同事就嘗試聯(lián)系公安機關，試圖讓藥慶衛(wèi)夫婦去探望藥家鑫，終究還是被拒絕了。他們也嘗試先和被害者家屬聯(lián)系并道歉，“早道歉早搶先機”。于是向公安機關提出能不能由公安干警協(xié)調，陪同藥家去受害人家里看看。辦案民警考慮了半天，以案件正在偵查階段為由，表示拒絕。

然而，11月28日，也就是這個請求被拒絕兩天后，藥慶衛(wèi)在電視里看到了媒體在看守所對藥家鑫進行采訪，他才從電視里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兒子竟然是在撞到人后，害怕被索賠殺了人，那無辜的受害者的名字叫張妙。也就是在那次采訪中，電視臺用了藥家鑫一句話，“農(nóng)村人難纏”。藥慶衛(wèi)至今很不理解警察局和電視臺的做法，也反復在想象藥家鑫怎么會說這話：“這句話肯定有上下文，他自己是農(nóng)村來的，我們還每年回山西農(nóng)村。”

內(nèi)心的慌亂還沒整理好，藥慶衛(wèi)發(fā)現(xiàn)自己的生活一瞬間完全改變了。上街買菜，別人不打招呼，而開始在背后指指點點?？傆心吧藖硇^(qū)打聽她的情況，并且等著他下樓。到了第二天，樓下已經(jīng)聚集了四五十個記者。他和妻子惶恐的躲在家里，聽到偶爾的敲門聲，心就收得緊緊地。外面的世界已經(jīng)向他，迎頭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