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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國際羽聯(lián)更名為世界羽聯(lián)之前,國際羽毛球比賽積分和淘汰的規(guī)則,快速得接近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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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時候世界羽壇還沒有形成后來(模仿網(wǎng)球)的“大滿貫”賽系列和超級系列賽的格局。按照當時的規(guī)則,每位入圍選手的積分都會按照每個季度的周期貶值——假如你在1月份的某次大獎賽中拿到冠軍,累計了100分,但到3月份可能就只有75分,到9月份可能就只有25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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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種規(guī)則下,一個運動員如果連續(xù)三個季度不參加世界級比賽,他之前的積分將會迅速貶值、消失。 另一方面,你參加的比賽越多,往后的戰(zhàn)績越好,你也可以用新鮮的、好的成績更換掉原先不好的成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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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剛服役期間,國際羽聯(lián)的規(guī)定是,在奧運積分世界排名前16位的運動員里,每個國家可以選派三名隊員去參加奧運會。奧運積分賽的統(tǒng)計時間是從奧運前一年的5月到奧運年當年的5月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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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不穩(wěn)定”、變化迅速的積分體系也造就了中國羽毛球國家隊長久的“刷分”傳統(tǒng)。為爭奪奧運比賽的入圍資格、“保證”幾位內(nèi)定的、最有希望的運動員有資格參加奧運會,提前一年,中國羽毛球隊便開始進行內(nèi)部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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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刷分”的方法很簡單,“就是奧運會高排名的選手去讓低排名的選手”。在國際羽聯(lián)改制之前,“如果低排名選手贏了高排名的選手,除了得到名次應有的積分之外,國際羽聯(lián)還會有額外的積分獎勵”——這對于那些平常積分徘徊在16名之外的年輕選手,是絕對的、最后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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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都是聽國家的,教練不用說太多。大家都知道能去奧運會的就那三個人,大家要保證他們的排名。讓的人都是小孩。不過,讓球是相互的?!『ⅰ院蟠虻臅r候,別人也要讓他。就像參軍的時候,小兵要為老兵干活一樣。” 一位今年剛剛退役的前羽毛球國手回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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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什么配角不配角,你不讓你也沒有辦法去奧運會”,這位退役運動員說,“這就是打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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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陳剛熟知這套規(guī)則之前,他仍然是那個不太會表達自己的運動員。他在一隊的成績進步很快,這一切得益于他的教練李矛嘗試的訓練方法。此前的羽毛球隊崇尚的是四平八穩(wěn)的訓練,“一步一個腳印,練好內(nèi)功。但矛叔的方法是,讓你背上繩索,從山崖最陡峭的地方上去。你得學會打釘,還有很多細節(jié)的東西?!?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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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們從90年代中后期中國隊的一些大賽直播上也能發(fā)現(xiàn)比賽風格的變化,“之前我們揮完拍都要回中心,網(wǎng)前兩個點和網(wǎng)后兩個點你都能保證不死,但你一下子打死不了對方。但后來矛叔的思想是:‘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比如,網(wǎng)前的兩個點是我的突擊點和得分點。我可以弄死對方,而不被對方弄死。你不要打我這兩個地方。”陳剛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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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危險是運動員可能顧及不到網(wǎng)后的區(qū)域。“四平八穩(wěn)的人適應不了這樣的打法。但往往,對方的某一個點被我們突破之后,所有的點都被我們突破掉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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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一隊,他用了四年的時間,到達了世界排名第三的最好成績。但當時的他仍然作為一隊的第二梯隊,有董炯、孫俊這樣的第一梯隊的隊員在前方做主力。某種程度上,他是教練的“試驗品”——“每當他想到一種新的方法,都會先讓我嘗試。比如,讓我把手插在口袋里打球,訓練我們對球的控制力。后來矛叔走的時候,我笑著說我繼承了好的東西,也留下了滿身的內(nèi)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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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隊拋棄了四平八穩(wěn)的打法,卻也果真從懸崖上鑿出了一條道來——1995年后,中國隊已經(jīng)可以抗衡、超越宿敵印尼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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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的教練正準備多開始關注他這樣的第二梯隊的隊員時,羽毛球國家隊爆發(fā)了教練組和總教練李永波之間的紛爭,最后被樹立為李永波勁敵的李矛遠走他鄉(xiāng),輾轉東南亞、韓國擔任教練,試圖通過培養(yǎng)國家隊的直接競爭對手來刺激這個糟糕的體制。而他后來的弟子中,最著名的是馬來西亞的國手李宗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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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來的教練訓練方法更側重整體實力的提升。而陳剛一直忘不了原先彈性的訓練節(jié)奏。新的訓練方法一時間很難讓他和其他隊友接受,有位頭號選手后來在訓練中落下腰傷,后來被迫中止運動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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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覺得原先的訓練方法怎么樣?”新教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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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還是原來的方法適合我?!彼胍矝]想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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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后當他自己也做了教練,他不斷從后視的、絕對的視角審視這句話,他知道這是新教練和他產(chǎn)生罅隙的開始。沒有一個教練喜歡自己的隊員說出這種話。但最難的是要讓年輕人承認自己在人事上淺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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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當作一場“在控制輸贏的練習比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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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長的職業(yè)運動生涯里,他經(jīng)歷過幾場“讓球”的表演。這反映了集體感和友誼,但功利點說,這又是種希冀自己未來得到同樣照顧的無意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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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當時小,能去比賽就很高興。1996年亞特蘭大奧運會之前,教練員和你講一下,反正你還小嘛,奧運會你也上不了啊。當組織上讓你幫隊友取得積分的時候,你就是‘義無反顧’的了?!?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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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義無反顧的表現(xiàn)是什么?”我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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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場上,就是演戲唄。讓人家看不到痕跡。我們對球的控制力,可以精確到幾厘米。默契球嘛,只有內(nèi)行的人才能看得出來。我領先了就失誤兩次,放兩分,啪啪啪打,打得差不多了,比如17︰17,一個球打下網(wǎng),或者,一個界外。最后對方可能就2 1︰19拿下了?!?他又補充道,“要打得好看一點兒?!?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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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讓過別人。別人也讓過你。你可以這樣理解?!?br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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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的慣例讓他很長時間都無法正面“讓球”這件事。 至少,1995年的時候,羽翼未豐的他還是無條件地服膺集體的安排。既然所有的奧運冠軍在通向奧運的途中,都得到過隊友的禮讓。誰能保證自己在為2000年悉尼奧運會備戰(zhàn)的時候,不需要集體的幫助呢?一隊的淘汰速度很快,二隊的后備力量又逐漸強盛,他知道2000年是自己奮戰(zhàn)奧運的唯一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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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的世錦賽,按照排名,他、董炯、孫俊和羅毅剛一定可以參加。但李矛沒有讓他去,而是選擇了另外一位已經(jīng)離開國家隊、彼時在丹麥俱樂部打球的選手去參賽,那位選手的排名距離陳剛還有一些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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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服氣,跑去問李矛,為什么不派他去?他們都是浙江人,但李矛從沒有在訓練津貼、比賽機會等方面對他傾斜。他其實欽佩這種“公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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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得到的回答是,那位運動員可以為我們開道,在關鍵時刻,他會讓我們(事實上,內(nèi)部人都知道,那位運動員確實在擊敗印尼隊后,和隊友比賽的最后關頭放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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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剛,我讓你放,你肯不肯?”教練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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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候的他,已經(jīng)不是1995年時的“小隊員”。他開始明白,世錦賽對每位運動員而言,都是積累名次、為日后奧運分組競爭的好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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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因此變得更好勝,因為實力的緣故,對成功有了更切膚的欲望?!笆厘\賽之后就是全運會,我要把他們都干掉!” 他對李矛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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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了沒有意義。你還年輕,以后有的是機會?!崩蠲f。他到現(xiàn)在也相信矛叔是真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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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0年4月份,在他從國家隊退役前半年,他的新教練也對他說過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