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輯：蔡崇達 采訪、撰文：何瑫
攝影：賈睿

一

凌晨四五點鐘，天剛蒙蒙亮，睡意未消的我第一次看到吸毒者的尸體。

那個時候，我16歲，剛剛來到云南一個多月，參加為期3個月的新兵訓練營。訓練營旁邊有一座拘留審查所，那天凌晨我路過門口，看到里面抬出一具尸體，臉上已幾乎沒有皮膚，額骨、顴骨、牙齒全部露了出來，整個身體萎縮成一團，手腳顏色死灰。從那一刻起，我對毒品模糊地抵觸乃至仇恨，一下子具體起來。

我的家鄉(xiāng)在安徽滁州一個小山村里。16歲那年，我初中畢業(yè)，報名參軍。2005年12月，我來到云南公安邊防部隊，進行為期一年的特訓。訓練分為3個階段，強度逐步增加，地點也由新兵訓練營移到怒江峽谷，再移到我至今都不知是何地的荒漠和高原。

每次更換訓練地，至少有一半的人被調(diào)離。后來我得知，一年的特訓中進行了六七輪淘汰，但我無法分辨這一次次的淘汰是在什么時間、以什么方式進行的。很長一段時間里，我都不明白自己為什么能留下來，與周圍的人相比，我體格瘦弱，沒有好勝心，似乎對一切都缺乏欲望。

在我真正穿上緝毒制服后，陸續(xù)有人告訴我，我之所以通過重重考核，是因為我在新兵特訓時所表現(xiàn)出的出眾的射擊能力。

我用過的第一支槍是81-1自動步槍。我和戰(zhàn)友們趴在半山腰上，面對100米外對面山腰上的胸環(huán)靶練習了5天空槍瞄準后，大隊長為我換上了彈匣。下達射擊命令前，他在我耳旁念叨：有意瞄準，無心擊發(fā)，感受風速，注意虛光。我扣動板機，“啪”的一聲，槍托向后重重地頂了一下我鎖骨下方的肌肉。

10環(huán)。這是我射出的第一發(fā)子彈。一個星期之后，新兵連射擊考核，我5槍打出了49環(huán)。從此以后，槍成了我緝毒生涯中從不離身的伙伴，大隊長所說的那4句話在我射出每一發(fā)子彈之前都會在耳旁響起。第一次去叢林中參加實戰(zhàn)抓捕，我就險些被毒販掃射致死，這讓我意識到，槍支，對于一個緝毒者而言意味著什么。

吸毒者萎縮干枯的尸體、毒販突如其來的掃射，這兩個畫面在此后5年里總是不時浮現(xiàn)在我的面前，它們促使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年構(gòu)建起了正邪對立的價值框架。

回頭看來，入伍頭一年的特訓，就是通過各種方式，把我的這種觀念不斷鞏固和強化。說得夸張一點兒，我在心理層面上幾乎成了另一個人?；氐皆颇现埃业呐砰L告訴我，回去后請到駐地的豬圈走一走。我一頭霧水，但還是按照他說的去做了。我離豬圈還有好幾米的距離，就看到它們亂跑亂蹦，發(fā)出嘶叫聲。排長后來告訴我，這是因為我已經(jīng)練出了滿身殺氣。

2006年的初冬，訓練營正式解散。收到這條消息的士兵們，通過了所謂的終極特訓。穿上軍裝的那一天，300多人和我一同迎受新的人生。而在一年之后，和我一起回到云南加入邊境緝毒部隊的，只有3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