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5年,薇薇安從東北只身南下深圳。她來深圳的原因只有一個:聽說這個城市一年四季都可以穿裙子。而父母想盡法子勸阻她離開家鄉(xiāng)的原因也只有一個:薇薇安那年25歲,離28歲,這個東北人潛意識中“老姑娘”的分水嶺不到三年。
深圳處處24小時便利店、人人自食其力,如魚得水,但這樣的城市,會分泌出一種類似“單身癮”的毒,讓人無法鐵了心安頓下來。相比于薇薇安的東北老家,這里缺乏盤根錯節(jié)的家庭社交譜系,更讓人無法輕易打開內心。在這樣的環(huán)境中,由親朋牽線的相親,便顯得稀罕而必要。
經理幫著張羅了薇薇安在深圳的第一次相親。為了籠絡得力下屬,她把手上綜合分高的人選貢獻了出來——一個離異的35歲公務員。離過婚反而是亮點,會疼人、實在。剛剛從泰國自助游回來的薇薇安,還駐留在水清沙幼的異國夢幻中,坐在相親的餐廳里,猛然間看到一個Polo衫勒出發(fā)福肚子的中年人從死水微瀾的那頭走過來,一時間像時空穿越。雙方不歡而散,經理怒其不爭:你還處在談戀愛的階段,還不知道什么叫婚姻——在她看來,在個人情感進化史上,薇薇安還沒有學會直立行走。
巴爾扎克早就說過:“婚姻并不是通過愛情決定的。”甚至,法國人有句老話:正經女人不會去試著了解愛情。薇薇安的閨蜜,同樣來自東北的陳凌,比薇薇安小兩歲,卻想得十分清楚,目標直指不諳世事的理工科技術男——這樣的男人適合過日子。陳凌有那種“財務軟件”式的精明眼光,男人打她眼前一過,就知道有多大的投資價值。她請朋友把自己的資料放在某通信集團的內部BBS上,以每周三人次以上的速度“面試”那些單身IT工程師。相親時,她只有兩個立竿見影的問題:工號多少?家中人口如何?第一問題是因為該公司工號二萬以內的員工基本有原始股份,年度分紅可達幾十萬。家里人口結構則事關將來小家庭的負擔,陳凌不想將來有個拖泥帶水的小家庭。
不過,最終陳凌并沒有選擇條件最好、得分最高的那一位。做決定的那個晚上,她把薇薇安叫來,幫著做了一個EXCEL表格,把幾個候選人的情況一一列清,去掉最高分和最低分,然后根據(jù)相貌、家庭、收入等因素,最終給自己定了一位。
那天晚上,陳凌給薇薇安上了一課:如果婚姻是一種契約,那么相親,就是雙方在為這場契約準備文書,制訂條款,約定責任和義務,交換備忘錄,最終達成一致。所以,所謂相親,并不是去花前月下,而應該抱著一種合同談判的心態(tài),既不要想著占別人太多便宜,也要給自己爭取一個好價格。
在亞當·斯密等古典政治經濟學家看來,“交換”是人類一切社會形態(tài)中普遍存在的現(xiàn)象,是人作為經濟動物的“本能”。而美國社會學家則將這一“交換”概念引入社會學,“相親不僅反映出人們對生理及婚姻的需求,而且不可避免的也是獲取資源的一種手段?!痹谒磥?,這是經濟社會中理性化的進一步凸顯——從人到整個社會組織。
類似的想法,陳凌像老媽子一樣苦口婆心地灌輸給薇薇安。薇薇安在網上認識了一個開廣告公司的東北男人,聊得還不錯,陪同一起去的陳凌問起對方的經歷,那男人很自豪地說:我離過一次婚,結束上一段婚姻時,我是凈身出戶,現(xiàn)在在深圳二次創(chuàng)業(yè)。陳凌聽了冷笑一聲:凈身出戶是一件很傻逼的事情吧?在經濟上,你現(xiàn)在還有足夠的能力對薇薇安、對你的父母負責嗎?一句話就把對方問住了。那頓飯吃得十分尷尬,湯還沒上,陳凌就拉著薇薇安頭也不回地走了。
薇薇安也試圖向陳凌學習,在有保障的技術男中挖掘。大學同學給她介紹了一個在外派非洲的工程師,3個月后見了第一次面,兩人一起去逛超市,買了一只電飯鍋,回去一起做飯。薇薇安操起閑置了兩年多的手藝,做了一頓色香味俱全的晚餐。工程師幾乎是感動到流淚告別的,但晚上卻發(fā)來短信,說身在海外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回國,一年不過見幾次面,怕耽誤了薇薇安。薇薇安一晚上失眠,第二天叫來一個快遞,把電飯鍋寄還給了工程師。
深圳有兩個令女人驚心動魄的數(shù)字:常住人口平均年齡27歲,男女比例1︰6。而在等待相親對象的日子里,過了平均年齡的薇薇安深刻體會到這兩個數(shù)字的殺傷力。各種男人,時間和機遇的手下敗將,托性別的福,依然可以趾高氣揚地挑三揀四。一次,薇薇安去參加一個女同事的婚禮,168cm身高的女孩,模特的身材天使的面孔,就因為快30歲了,被家里半是威逼半是利誘地嫁給了一個跨國集團的財務總監(jiān)。新郎身高只到新娘的肩膀處,腆著啤酒肚四處敬酒。薇薇安突然悲從中起,跑到酒店門外大哭了一場。
然而,大部分人看好這場婚姻。結婚前,新郎就把岳父母接到深圳,買了套公寓贍養(yǎng)起來,每月一次安排家庭保健醫(yī)生上門服務。領了結婚證后,又迅速把新娘調入一家事業(yè)單位。在婚禮中的大部分人看來,這是男才女貌的最佳典范,各自的優(yōu)勢都得以正常發(fā)揮。
陳凌結婚后,給薇薇安又友情安排了幾次相親會,不是話不投機聊不來,就是沒有感覺,如同陌生人拼桌吃飯,大多無疾而終。薇薇安覺得自己就像《征婚啟事》的現(xiàn)實版,看著各種各樣的男人在眼前表演。唯一一個相處了將近半年的體育老師,雖然離過婚,腿部有當年運動時留下的傷,但他盡一切可能庇護薇薇安。那是薇薇安在深圳5年中最輕松、最有安全感的時光。半年后,因為孩子的原因,體育老師決定和前妻復婚。
那個晚上,薇薇安從市聲沸地的華強北走回蓮花北住宅小區(qū),給家里打了一個電話,然后決定回東北老家。進了小區(qū),實在無力的她在小區(qū)的秋千架上坐了會兒,突然想起來五年前來深圳的火車上,下鋪的一個老先生給她看過面相。老先生說:你面善,這輩子不通算計,所以不要經商,勿討價還價,宜得過且過。
當時在火車上,意氣風發(fā)的薇薇安還拿出了自己的CPA會計師資格證書,意圖反駁。一直到離開深圳的那一天她才明白:所謂算計,不過是指感情和婚姻中的那些命中注定的得與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