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東西只要跟時間扯到一起,就顯得深奧,透出終極。愛馬仕把它上個月的全球皮具展命名為“縫制時間”,就很玄虛。
時間是什么,時間怎么縫制,時間是什么材料構成的?去的路上就一直在想。現(xiàn)在奢侈品,在形象上都希望跟物質、跟消費劃清界限,樹立自己超越于財富之上的形象。說奢侈品貴沒錯,他們又瞄準了比錢比財富更貴的東西,那就是時間。
看完展覽發(fā)現(xiàn),在愛馬仕眼里,時間就是皮革。皮革縫制了愛馬仕的歷史。橙色大廳里,所有的皮革按照其來源和顏色陳列:Clémence小公牛皮,灰色Doblis絨面山羊皮,棕色鴕鳥
皮,愛馬仕紅色小羊皮,桃紅色尼羅河鱷魚皮,寶石藍色蜥蜴皮,茴香綠Togo小牛皮……這些色調精微、被悉心甄選加工而成的皮革,無聲地傳遞著六代愛馬仕人對皮革這一材質的熱愛。
在眾多日常材質中,皮革也是我愛。無論金、石、布,還是陶、木、金屬,只有皮才可以最大限度平衡觀賞和實用,把材質的奢侈感與時間感端莊地縫合在一起。
前年在瑞士的BALLY皮具博物館見過一雙牛皮材質的“七里靴”,古時歐洲兩個驛站之間的距離是7公里,車夫一路風霜雨雪,靴子特別重要,名由此來。那雙靴厚重皮實,雖制造于19世紀初,200年后依然筆直挺立;靴子足重5公斤,鄉(xiāng)村風格的外形,仿佛由樵夫用斧頭劈出來。靴筒肌理密實,經燒烤之后烏黑锃亮,好像上了瀝青,猶如一匹黑夜里的黑馬;筒身
底部與靴面的銜接圓潤,像用干草擦拭過的馬屁股,遒勁光亮。我想只有皮革,才能這么強硬利落,又保持著呵護雙腳的柔韌度,精確完成現(xiàn)代人對自己的護衛(wèi)。
每一種皮革,都有自己的紋理和色澤,自己的張力和屬性,在外觀形態(tài)及膠原纖維組織上有天壤之別。裘皮絨面革讓人覺得溫暖,漆皮涼爽,納帕革富貴,龜裂的皮革有時間感……有這樣的差異,才有了皮質的冷和熱、堅硬和柔軟、粗糲和順滑,這種材料肌理本身的豐富性是其他材質不具備的。所以每次看到喜愛的皮革,我都會心生憐愛,心想,它們原本就源于不同的生命體,即便死亡,也攜帶著各自生命的秘籍和基因,有自己的靈魂。
幾年前到過意大利的一個村鎮(zhèn),那里有家GUCCI的加工廠。一進廠房,一種混合著膠水和皮革的氣味竟讓我聞出了稻米的香,小有沉醉。一位70多歲的老工人正采用特別的燒灼術,在一塊經過復雜處理的獸皮上按壓GG的LOGO圖案。我親眼看著他怎么把一塊小公牛皮削薄,越來越薄,直到有類似絲綢的柔軟手感,呈現(xiàn)只有皮革才可能具備的溫暖度和光澤。據說那塊皮只取某種獸類頸部,靠人工用天然蠟打磨光亮,加溫后以對角線的方法著色,以使圖案演變出3D的立體效果。深褐、紫、藍以及優(yōu)雅細致的米白、淡薰衣草的絳紫,整個系列色澤內斂,收放有致,盡顯皮質的精妙,嘆為觀止。
盡管我們的祖先,北京猿人幾十萬年前就開始用骨針縫制獸皮,防寒和自衛(wèi),但讓獸皮成為一種體面的消費品,攫利的奢侈品的,還是近代歐洲人。他們把獸皮和植物一起用水浸泡、煙熏、涂抹動物油,防止皮質腐爛并使皮變得柔軟,然后用專業(yè)的手工藝和技術進行選材、裁切、縫制、拋光,從而改變獸皮的性質,讓它們成為人類的伙伴。BACCARAT水晶的總裁說:“所謂奢侈品,就是你可以經常擦拭它們,而它們歷久彌新,給你帶來愉悅和溫暖,并且陪你老去。”這確實是個時間的故事,聽他這么說,我想到的就是皮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