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善，感動自己多于他人? 插畫：鄒浩川）
最近幾年，感覺慈善都成流行用語了，建議成立一個“慈善奔走相告委員會”，滿世界搜羅像祥林嫂這樣有知名度的窮人，再@那幾位慈善老英雄，把窮人都給慈善了，然后用微博告訴全世界。我心說，只有感激的眼淚才能滋潤你們火辣辣的慈善熱忱嗎，能不能給被慈善者一點尊嚴。
這事怎么說起呢，前兩天和一個媒體朋友聊天，他剛和一股慈善大軍去京郊一所民工子弟學校慰問來著，帶去不少舊衣服。那是一個城市邊緣的三不管地帶，按他的總結就是：雞多、人多、屎多。來自祖國各地的流動人口聚到這里討生活，現(xiàn)在還不敢說犯罪滋生，但如果不控制，早晚成為大型平民窟，連警察都進不去。他本想拍一些孩子們在院子里嬉戲的幸福照片，但發(fā)現(xiàn)那些男孩追跑打鬧得相當粗野，竟是些在散打課上都不讓用的狠招，感覺這些孩子是帶著恨長起來的，不敢想象他們20歲時是什么摸樣，也許就成為砸日本車那伙人。捐衣服和錢的時候，感覺當?shù)厝瞬]有感激之心，反而表情驀然，見多識廣的樣子。他開始不理解，后來做了個換位思考，如果他家的土地在城市化過程中被征為宅基地，無以為繼，來到大城市苦巴巴地討生活，現(xiàn)在看到這么一幫城里人在面前大慈大悲，心里也許會說：你們神氣什么，又不是我愿意受窮，誰比誰低一等啊?
昨天老媽說在電視上看了一條新聞很不舒服，就是很多官員去看望貧困戶，問他們保障房好不好，剛拿到鑰匙的老哥雖然負債累累，還是一副感激涕零的摸樣。我媽說這本來是他們的政策失誤，才導致老百姓過得這么苦，現(xiàn)在又一副救民于水深火熱的派頭，既得利益者的慈悲為懷。我說老媽你可以啊，透過現(xiàn)象看到本質。
此前我也采訪過一位慈善教育人士，她主張慈善不要表面化，不要只是送去一些學生根本不愿意看的上進讀物，只為臨走時聽孩子們齊唱一首《感恩的心》，轉天這些讀物就束之高閣，應該上一些真正有趣的課程，比如看一場電影，一節(jié)天馬行空的的美術課。但有一次她把想法告訴四川大涼山一所孤兒小學的校長時，卻遭到對方拒絕。校長說此前也有很多公益人士來找他們開一些趣味課程，開始還不錯，學生覺得新鮮，老師也覺得能分擔一些授課壓力，但他們都沒什么長性，教了一兩個月，興奮勁兒一過就不來了，學校的課程是按學期排的，他們中途一撤，搞得校方很被動。而且這里的孩子很多是孤兒，本來就缺乏安全感，你來了，熱鬧一個月，然后閃人，人去茶涼，那種失落的情緒會讓這些孩子更沮喪、更沒安全感，心理落差形成新的傷害，與其這樣還不如沒有。后來他們建立了一個比較完善的志愿者人員保障體系，才開始授課。
聯(lián)想起去年有個朋友去西藏援教了兩周，就是給貧困中學教英語，回來以后感動得不行，逢人便講，覺得自己完成了人生中濃墨重彩的一筆?，F(xiàn)在想想這事還真得反思一下，那朋友更多的是強調自己的經歷感受，多有意義的一次旅行，感動自己多于他人，接受者也可能是被慈善了。
幾年前看過的一則電視新聞報道，也是北京一家慈善機構搞的，從革命老區(qū)的深山里請來一些孩子，他們上學的錢都是慈善人士捐助的，來北京的一個目的也是為見見恩人。當然在北京都是好吃好喝，宴席不斷，有個記者揪住一個孩子問：“來北京感覺怎么樣啊?牛排好吃嗎?”那靦腆的小男孩堅定地說：“不好呲?！薄半u腿好吃嗎?”“不好呲?！薄澳鞘裁春贸园?”答：“白薯。”開始大家看了都莞爾一笑，暗想這活動好有意義啊，老區(qū)都貧困成什么樣了，大魚大肉愣是吃不慣，善人們的愛心真是到位。后來越想越不是滋味，這記者好無聊啊，問得這么淺薄，就好像你們一幫救世主到饑民堆里開倉放糧來了，那小男孩也真算有骨氣，就不讓你得逞，你怎見得人家沒有雄心大志，還稀罕你幾個雞腿。由此我得出個見解，慈善，也不能懷著居高臨下的心態(tài)，要平和、仁義，考慮到受恩者的自尊心，要分享，不是施舍。
我們再把鏡頭拉到形形色色的慈善晚宴上，筆者也曾親歷幾場慈善拍賣會。志得意滿的成功人士和華麗美艷的各界名媛悉數(shù)到場，這一套出場行頭就得花好幾萬呢。拍賣時看見某位名媛頻頻舉牌，甭管是什么都要拍，但在舉手前有一個不易察覺的小動作，就是看一眼同桌的某位企業(yè)家，企業(yè)家給一個肯定的眼神，她才敢舉手。到拍賣高潮的時候，價格交錯很快，企業(yè)家也由于數(shù)額巨大變得猶豫，四目交流時的急切眼神讓人看得心慌，簡直要擦起火了。最后這位名媛和一位大腕女星在某件拍品上爭執(zhí)不下，一個皮包都叫到快兩百萬了，這時女星的助理走過來低聲對名媛說：“別加價了，你可以跟姐姐聯(lián)合把這個包拍下來，一起上臺，成為今天的標王?！泵乱宦犨@主意不錯啊，跟大腕一起上臺，搶盡風頭和版面，欣然同意。更有趣的一幕發(fā)生在兩位美女上臺合影時，女明星貼近名媛耳朵邊說了一句：“這玩意兒我留著沒用，你全付了拿回去吧。”好吧，明星獻出的是名氣，名媛獻出的是財富，都露足了臉，反正有金主兒刷卡，沒什么可抱怨的。又一個高尚而仗義的炫富場，太聰明了。這兩年慈善拍賣晚宴有點多，一會兒一個時尚圈兒的、一會兒一個企業(yè)家圈兒的，也怪可憐城中這些慈善家的，去了這場不去那場不合適吧，都得給面子，就跟婚禮季節(jié)隨份子似的。
最后善款都流到哪去了?我國對慈善機構的資產狀況是沒有任何檢查措施的，也許就流到郭美美們那去了，又變成閃亮的大牌皮包、華麗的禮服，成為慈善晚宴上耀眼的行頭，這真是一場神奇的轉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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鄒浩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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