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春天倫敦行,遭遇了兩位大師。國家肖像美術館舉行德國藝術家格哈德·里希特肖像畫展,相鄰的國家美術館展出畢加索。被譽為“21世紀的畢加索”的里希特這邊,展廳顯得有些空蕩。畢加索那邊則人滿為患,一度需要輪候入場。粉絲們圍在他的自畫像前面,崇敬激動之情,就像藝術家本人顯靈了似的?!芭枷衽伤囆g家”這個詞就是在那一刻,閃電般劃過我的腦際。畢加索的展覽吸引了45萬人,而國家肖像美術館去年一年的參觀人數(shù)才90萬人次。
說起“偶像派”和“實力派”,娛樂圈的“偶像派”似是“歌藝不精”的代名詞,藝術界的情形不同。偶像派藝術家不乏實力,只是到達某個階段之后,“人”大于“作品”,作品顯得不那么重要。
剛從巴塞爾藝術博覽會歸來的“站臺中國”總監(jiān)陳海濤告訴我,達明.赫斯特的畫作尚未啟封,就有收藏家指著包裝箱說:“這件,我要了?!庇⒓《纫岬袼芗野材崾?卡普爾的雕塑,一轉眼就消失了一件,再一轉眼,連換上去的這件也沒了。這兩位藝術家是當仁不讓的偶像派,無論他們做什么,都受追捧。他們的作品之于收藏家,就像香奈爾2.55手袋之于時尚女性一樣,是Must Buy(必殺品)。
我向幾位圈內人發(fā)出了邀請,請他們列舉心目中的中國偶像派藝術家。發(fā)回來的名字大同小異:艾未未、蔡國強、當代藝術“F4”(連這名稱也沿用了娛樂圈偶像派的說法)、趙無極、徐冰等。專欄尚未成文,名單上的一位藝術家隕落了—吳冠中先生。
報紙連篇累牘緬懷,吳氏語錄四處流傳。于一片哀榮和贊美中,批評家皮力在微博上直言:“1980年以后的吳冠中幾乎是沒辦法看的。形式美的文章在特定環(huán)境下還有點作用。老人家急于將自己歷史化,晚年的注意力都在所謂‘語錄’上,而不在創(chuàng)作上。‘文革’時期的作品不承認了,畫得不好的作品不承認了。其實是這代人宿命式的好大喜功的悲哀?!?br />
偶像當年不是沒有力作的,只不過后來在龐大粉絲團簇擁下,半推半就地被“立”在底“座”上,成為一個塑像。每次看見別人昵稱艾未未為“愛神”,我都抑制不住自己的生理反應:起一身雞皮疙瘩。
艾未未每年接受六百多個采訪,每天在Twitter上花8個小時。他說,“我認為我的立場和生活方式是我最重要的藝術?!痹凇都~約客》的一篇報道中,Evan Osnos寫道:“由于艾未未兼具活動家與藝術家的雙重身份,他贏得了一個專屬于他的獨特標簽︰一名冒著相當大的風險的賣座的世界級藝術明星?!卑次吹闹袊袀儗λ扇×藘蛇叺沟膽B(tài)度,要么欽佩他的勇氣和行動力,要么質疑他或他的外國贊助人的動機。在我交談過的人中間,前一種態(tài)度占了大多數(shù)。
艾未未幾乎參加過所有國際上最重要的展覽。10月份,他將在泰特現(xiàn)代美術館最著名的渦輪大廳(Turbine Hall)舉辦個展。景德鎮(zhèn)的四五家做“高仿”的陶瓷廠,現(xiàn)在正在加班加點為艾未未趕制作品。他會把一百噸陶瓷仿真葵花子鋪滿渦輪大廳的地面。以他現(xiàn)在的身份,即使鋪滿展廳的是一地雞毛或狗屎,也不會動搖預期中國際友人的一片喝彩聲。
我們身處在偶像的正午。大眾需要的不是“美麗而蒼涼的手勢”,他們投票給最具有煽動性和顛覆性的手勢,比如艾未未的那根中指,比如韓寒被迅速轉發(fā)的辛辣俏皮博客。群眾亦是殘忍的,他們要求活著的偶像保持青銅的姿態(tài)。他們狂愛的,未必是對方為之奮斗的理念,倒有可能是那個雕像本身。因為他們塑造了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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