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0？”“120?！?/p>

在微信上，朋友D把他小說的影視版權售價告訴了我。我們很自然地，沒有在數(shù)字后面加上“萬”字，似乎那數(shù)字和錢無關。這么做的不只文人，我其他行業(yè)的朋友，有的用“個”代替“萬”，有的用當?shù)卣f法，“一沓子”就是一萬。不直接談錢，是人給自己找的體面，但人能找到的也就這點兒體面了。

D算是傳統(tǒng)作家，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好的一點是，他比較年輕，又在傳媒業(yè)工作過很久，不那么“舊”。這次賣出去的小說，是他在2007年寫的，都市婚戀題材，曾在論壇上連載，隨后出了紙質(zhì)書，賣了5萬冊。此后幾年，他忙著轉(zhuǎn)行、做生意，就把小說擱下了，但幾年下來，他的生意并沒什么起色，在古玩城里開的一間店，3年后才剛剛做到收支平衡。去年年初，“IP熱”開始啟動，他覺察了，就打算把那本小說再賣一次——他已經(jīng)沒有能力再寫一本新的了。

沒法覺察不到。2007年，一部清穿小說引起轟動，迅速賣出影視改編權，當時的價格是60萬，已經(jīng)讓寫作圈子竊竊私語，這兩年——也就是這兩年開始，一個人氣比較高的新銳作家的短篇小說，也能賣出這個價。如果是體量比較大的長篇小說，又有人氣，價格就沒譜了。一部挺知名的都市言情小說，4年前的售價是80萬，買下版權的公司，沒有馬上投拍，很快，約定的時間到了，小說被賣給另一家公司，這次的價格，是稅后350萬。就連人氣作家的散文，比如大冰、于娟，也都賣出影視改編權，而且價格不低。當然，還有頂級神話，是“一千五百萬不還價”。

這還是偏傳統(tǒng)的文本的價格，如果是奇幻科幻類的IP，在閱文集團的網(wǎng)站上連載，稿費收入之外，還有影視、游戲、動漫、周邊的授權，基本可以讓作者迅速致富。尤其是游戲的授權價，上下浮動的區(qū)間相當大，一個傳說是，一部奇幻小說的作者，以80萬的價格出售影視改編權，沒有談攏，但隨后卻有游戲制造商，以近千萬的價格買走了游戲制作權。

我的朋友D并不奢望這么多，他覺得自己像個舊社會出來的人，能被新社會接受，已經(jīng)感激涕零了，他牢記著前輩憂心忡忡地告誡：“我們能用來賺錢的時間只有10年了?！睕r且，這種大時代里，讓人焦慮的，不只是錢，還有不在場。只是，再次到場，得要個由頭，得把他自己從人到作品刷新一次。他懂。他把那部小說做了大幅度的改寫，小說里涉及的場景、物品、流行語全部進行升級，價值觀也進行了徹底改造，當年流行的是“我的孤獨和你無關”，他的人物個個孤獨得像鬼，幾年下來，人們孤獨過了頭，又在呼吁建立連接，他得設法把人物改得溫情而積極。小說改好了，還得被網(wǎng)絡加持一下，去閱文和晉江連載，顯然是行不通的，沒有300萬字，根本引不起注意，他的小說只有30萬字，還夠不上免費章節(jié)的字數(shù)，他選擇了開微信公號，在微信上連載，配以他的情感問答信箱。雖然閱讀量不夠大，但由頭總算有了。

與此同時，他去尼泊爾生活了3個月，在各種身心靈修煉營轉(zhuǎn)了轉(zhuǎn)，寬袍大袖地拍了些照片，制造了一些身心成長方面的名詞，小說上市之后，這些照片和詞語就印在腰封上。他懂。不但小說得成為一個可以賣錢的點子，他自己也得是這個點子的一部分。但小說最后能成功地賣掉，和小說、尼泊爾、身心修煉營關系都不大，主要是因為某位強勢的中間人——他剛幫電影公司搶到了一個超級IP，D的小說能賣出去，一多半憑的是中間人的面子。但不管怎樣，D總算松了一口氣，他總算在場了，總算掙脫了那個正在沉沒的大陸，及時地揪住了對面山崖上拋來的一根藤蘿。

微博上有位大神，ID叫“神嘛事兒”，專門研究宏觀政策，對經(jīng)濟大勢有驚人的洞察力。股災時期，人們給他的留言，多半集中在經(jīng)濟形勢上，比較多的一種看法是，各個行業(yè)都不景氣，錢越來越難賺，經(jīng)濟下行，股市還能回升嗎？他的回答是，他在外面行走，感覺各行各業(yè)都很繁榮，如果你感覺經(jīng)濟不行了，多半是因為你所在的行業(yè)、你交際圈子輻射到的行業(yè)不行了，正處在被淘汰的邊緣。

上升和衰落不是單邊發(fā)生的，單邊地看現(xiàn)在這個世界，那可太天真了。現(xiàn)實是，上升和衰落是同時發(fā)生的，上升是衰落的理由，衰落給上升提供彈力。一些創(chuàng)意工作者（寫作者、畫家、歌曲作者）陷入寂寥，另一些創(chuàng)意工作者卻風頭無兩；一個時代落幕，就有另一個時代接棒。大陸的確在沉沒，但自救者也在尋找來自彼岸的藤蘿。新時代是什么樣的？南斯拉夫電影《瓦爾特保衛(wèi)薩拉熱窩》里這么說：“誰活著誰就看得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