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美國普利策小說獎三十五年來首度出現(xiàn)空缺,引起一片嘩然,其中大部分不滿聲來自出版商和書商,因為空缺讓他們失去了一次大賣獲獎圖書的機會。 英國從事文學編輯五十余年的Diana Athill女士在回憶錄里分析圖書消費者的構(gòu)成,一類是把閱讀當作愛好的讀者,他們是圖書的固定消費群,不管怎樣都會堅持買書,另一類是把閱讀當作消遣的讀者,他們是成就暢銷書的群體,因此也是出版商要努力爭取的對象。半個多世紀以來,娛樂方式日益多樣化,電影、電視、電玩,在成為書籍的對手,而閱讀所要求的用心專注,使圖書在與其他更輕松直觀的消遣方式競爭時處于先天的劣勢。如今盛行的文學獎,便是應這種不利的環(huán)境而生,旨在通過人們對獎的追捧來激發(fā)閱讀興趣,讓日漸受冷落的文學得到一點兒主流關(guān)注。
縱觀文壇,論及對單本圖書的影響力,英國人辦的布克獎首屈一指。據(jù)統(tǒng)計,比較2001年以來每本布克獎獲獎作在頒獎前一周和后一周的銷量數(shù),增幅在五倍到十九倍之間不等,約翰·班維爾的《海》、基蘭·德賽的《失落的傳承》、安妮·恩萊特的《聚會》、阿維德·阿迪加的《白老虎》,獲獎前均只售出幾千冊,獲獎后,銷量增至十幾萬,甚至幾十萬冊,不夸張地說,對一本書而言,獲得布克獎的頭銜就像鍍上一層金,近幾年更是連入圍作品也跟著沾光,銷量大增。
從過往的經(jīng)歷看,布克獎在與市場接軌、讓文學走近大眾方面確實功勞卓著。在歷屆獲獎名單里,影響過邁克爾·翁達杰、科倫·麥凱恩等多位當代小說家的約翰·伯格,日后得到諾貝爾獎肯定的V.S.奈保爾、內(nèi)丁·戈迪默、威廉·戈爾丁、J.M.庫切,證明了評委的慧眼。而且,布克獎從設(shè)立之初就拒絕將自己拘囿于文學圈內(nèi)的自娛自樂,立意把文學置于更廣闊的文化對話中,在每年一選的評委中,既有作家、評論家、記者、學者,也有來自其他藝術(shù)領(lǐng)域的,如導演、舞蹈家,像去年的評委里包括有劍橋文學學士、因《唐頓莊園》走紅的英國演員丹·史蒂文斯。
隨著布克獎聲望的提高,它對作品的甄選逐漸被視為某種權(quán)威的文學判斷。2011年,這份威信遭遇了滑鐵盧,當評委會主席表示,他們物色的是“易讀、可讀的小說”時,一場有關(guān)“可讀性”和文學品質(zhì)的討論在媒體上炸開了鍋。有趣的是,就在布克獎飽受“從俗”詬病的同一年,美國著名悠久的國家圖書獎卻因“太不從俗”而招致責難,書評人直指他們對熱門好書視而不見。由美國國家圖書基金會主辦的這一文學獎,評委向來是清一色的作家,有時因格外關(guān)照主流外的作品而無法贏得普通讀者的共鳴。
在兩種相反的批評聲中,英美兩大文學獎施展解數(shù),重塑形象。2012年,布克獎?chuàng)軄y反正,提出以“純粹的文字力量——語言的沖擊”為評獎標準。2013年的短名單被譽為“十年里最有水準的一次”。但主辦方似乎并不只滿足于回歸,2014年布克獎將對美國作者開放的新聞,在英國文壇和評論界掀起軒然大波,支持聲、質(zhì)疑聲、反駁聲、擔憂聲,聲聲四起。擔心布克獎會失去獨立性、被美國化,擔心入圍作品將成美國作家的天下,要求普利策也對英國作者開放,一時間眾說紛紜。有人猜測這一突來的改變是為了應對將于明年揭幕的Folio獎——英國一個新設(shè)立的面向全世界英語文學的小說獎。說起創(chuàng)辦這個獎的起源,恰是歸因于2011年的那場“可讀性”風波。不過幾年前亦有傳聞,在繼亞洲布克獎、非洲布克獎、阿拉伯布克獎后,贊助的曼集團也在考慮設(shè)立美國布克獎,不知是否因擔心美國讀者不買賬而改弦易轍。
一直企望在影響力上與布克獎比肩的美國國家圖書獎,在受到脫離大眾的指責后,第二年,主辦方立刻明示評委可以提名已擁有廣泛讀者的作家,另外也學布克獎吸納非作家身份的評委,增設(shè)初選環(huán)節(jié),甚至在公布初選名單時,采用連續(xù)四天一天揭曉一類(青少年文學、詩歌、非虛構(gòu)、虛構(gòu))的滾動方式,極力制造懸念??蛇@些不假思索、刻意跟風的改變,與其說提升形象,似乎更多顯示了圖書獎本身的被動。
當文學獎也開始打起擂臺,把樹立品牌、為自己造勢擺在第一位時,會不會實際背離了發(fā)現(xiàn)優(yōu)秀作品的初衷使命?今年8月,在威尼斯的馬奈畫展上看到一幅畫,注明是參展過“落選者沙龍”(Salon des Refuses)的作品,當時,我的腦中浮現(xiàn)出2009年以來英國《衛(wèi)報》上一個與布克獎如影隨形的“非布克獎”(Not the Booker prize),我忍不住想,百年后,文學殿堂里的經(jīng)典會不會也藏在今日的落選書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