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專欄

聽得到的味道

懂行的人,一聽西瓜切開的聲音,就能明白這瓜是生是熟、是脆是蔫。

張佳瑋2013.05.29

聽得到的味道

  英國國菜,眾所周知是魚和薯條fish and chips。但英式英語里,另有些講究:chips代指那些略軟有黏性的薯條,而酥脆可口的,叫作crisps——從讀音你就聽得出來,chips就是一口下去,而crisps,簡直就是薯片在嘴里嘶啦咔嚓,響亮爽脆的動靜,帶勁得多。

  冬天里長夜犯餓,去吃烤串時,最難熬的就是肉串上桌前那會兒。夜深人靜,都聽得見肉串在火上嗞嗞做聲,如百爪撓心,非得走過去,監(jiān)督著攤主:別烤老了!我就愛這么嫩的!快快,快給我!——就差伸手去火里,把嗞嗞求救的烤串給搶出來了。

  如是,油炸火烤類的食物,最易爆發(fā)誘人的聲音。我有個朋友,最愛聽炸蝦天婦羅遇油時的聲音:嗞哩嗞哩,嘶嘶啦啦,咕嚕咕嚕,意味著天婦羅炸完出鍋了;趁熱抹上自己喜歡的醬汁,一口下去幸福得笑,滿嘴里是油炸蝦屑撲簌簌地跳。如此這般,每逢聽到油炸聲,就走不動道。也不管那油炸聲是天婦羅、蘿卜絲餅,還是油鍋里慢慢飽脹、脆香可口的油條。甚至于陜西油潑辣子面,最后那一勺滾油“刺啦”一聲澆在面上,香氣還沒被逼出來,氛圍已經在了。

  炒東西的人都有經驗:熱油遇到水,會有非常響亮明快的“沙拉”一聲。比如你豎耳朵,聽廚房炒回鍋肉,之前叮叮當當?shù)牡稉粽璋迓?,總不過癮;非得“沙拉”一聲大響,你就知道,肉片兒下鍋炒起來啦,等嗞嗞出完了油,就是豆瓣醬們爆香的天下啦!你快要聞見一路穿房過屋、鉆門沁戶的香味啦——總之,那一記“沙拉”聲,最是讓人心花怒放。去朋友家坐著,聽廚房里鍋鏟之聲不絕,一邊想像著稍后餐桌上油香漫溢的一桌下飯好菜,一邊還得做客氣狀:“哎呀別勞動了!太多菜了!”當然,高手的耳朵,聽的又是另一番動靜。我和外婆某次去她同事家,聊,中午人家殷勤留客,“不費事的!就一個蛋炒飯!”外婆聽了她廚房里的鍋鏟聲,微微一嘆說:“這飯炒得肯定不香!蛋炒飯,就要炒得乒乓乓乓,才好吃!”之后果然。

  美味的聲音,也不凈是這樣潑辣兇烈。比如大鍋燉雞湯,小火慢熬,你每次走過去看,就只能聽見鍋肚子里咕嘟咕嘟,溫柔敦厚的冒泡兒聲,于是想見其中皮酥肉爛、漾融在油潤微黃的雞湯里……慢慢悠悠,勾人饞蟲不已。如果試過咖喱土豆燉雞,一定會注意到,香辣咖喱混著半融的土豆淀粉,會發(fā)出一種“撲撲波波”的鈍響,簡直就是提醒你:我們這汁可濃啦,味可厚啦,一定會掛碗黏筷,可要小心哪……

  如是,饞的人不只是鼻子舌頭好使,耳朵也很敏銳。愛喝啤酒的朋友,聽了一杯啤酒泡沫溢杯之聲,就能決定這酒是清爽還是厚釅;愛喝紅酒的朋友,聽了葡萄酒落杯聲,就會很敏銳地說“這酒估計有些偏甜,聽上去聲音有點兒黏……”如果你愛吃瑞士干酪鍋,一定會覺得,鍋底干酪咕嘟咕嘟冒泡時是美妙的開始,冷卻凝結后焦脆香濃的干酪被從鍋底挑起來時的“刮刺刮刺”聲是美麗的結束。

  懂行的人,一聽西瓜切開的聲音,就能明白這瓜是生是熟、是脆是蔫。我曾經切火腿,該火腿頗韌,下刀開始頗艱難,最后刀落砧板時,聲音很重,我爸隔壁聽了,就說:“好火腿!一定有嚼頭!”有段時間愛上了吃急凍過的三文魚刺身——急凍過的三文魚,內里含水凝冰,吃起來有種冰涼清脆且不失柔軟的質感。到得后來,每次聽見刀切開冰三文魚的“些些”聲,都會情不自禁流口水。跟一個朋友說此心得,他就拍大腿:對對,冬天切凍上脂膏的羊肉,那種“些些”聲,也好聽得不得了!!

  最夸張的一個例子,我和女朋友從橫濱往東京走,在如迷宮的地下鐵、新干線之間迷了路,餓得耳聰目明 ……某個轉角,女朋友忽然一停,手撫墻壁說:“等等,隔壁應該有個壽司店,還是賣米飯的?”

  那還真是家壽司店。狼吞虎咽、解決了第一波饑餓后,我才來得及問她怎么回事?!拔揖褪歉杏X嘛,感覺會是個壽司店……”最后她承認了,“我就是聽見了點兒動靜,轉角那兒有人啪啪的甩紫菜聲音,我一聽就知道,那肯定是在烤紫菜,預備做壽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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