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網絡時代,賬號不只標識個人身份,更帶來“數字遺產”的問題。數字遺產,是指被繼承人死亡時遺留的個人所有的網絡權益和財產。從電郵到網游賬號和虛擬裝備均已逐步列入法律保護之列?!?/p>
幾年前,我的郵箱滿了。雖然Google每秒都在增加Gmail的容量,但它還是不客氣地滿了。我用Outlook開始把之前的幾G郵件下載到本地硬盤,直到后來賬戶被封——Google稱我的郵箱出現(xiàn)異常暫停使用。它一定沒體會到一個用戶保有自己舊電郵的強烈渴望。
也許你是那種隨手注冊郵箱用完即拋的用戶,但我不是,對在網上留下的數據我一項敝帚自珍。而且,我知道我不是最嚴重的那一個。
不久前,一個大學同學在QQ上對我說離婚后開始“復吸”了:
——男人之所以抽煙,是因為他希望有個東西能陪自己一起完蛋。
——離婚未嘗不是好事啊,你丫都開始作詩了。
——這是你說滴,1999年12月24日。
然后,對話框里彈出我們12年前的一段QQ對話。于是,我只剩下凌亂的份兒了。十幾年來,他一直在默默保存著自己的聊天記錄。那夜陪我入睡的是十幾年前他在圖書館的公共計算機上將聊天記錄文檔壓縮后傳入電子郵箱時的微笑。
這些年,他在六七個城市混過,交過無數女友,結婚又離婚,自殺都想過幾次,一直沒變的似乎只有那個7位數的QQ號。哥死之后,他洋洋得意地說,小燈熄滅,網絡深處剩下黯然神傷妹紙些個。
我跟他講,你墓碑上直接寫上QQ號就行了,她們過去后好找你。
他說,不行,還得有幾個字蓋棺定論:活過,愛過,聊過。
對這個同學來說,QQ是他在比特空間里生活過的最重要的痕跡,也可能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回憶。雖然時間焚毀了一切,我相信他死后一定會囑咐別人拿個U盤把聊天記錄帶到骨灰盒里去。
不過這不算最“過分”的,跟一個朋友的表弟比起來的話。
表弟是一個縣城青年,和“小武”一樣有一頭的亂發(fā)和一團的憂傷,寫程序為生,一直單身。幾年前,我做個人網站時請他幫忙第一次見到他。他從外地來北京,蹲在陽臺上抽煙,喝著水發(fā)呆。
——你寫程序這么牛逼,為什么窩在小縣城電信局不出來工作?
——沒什么意思。
——搶錢,搶糧,搶娘們,大地方做大事。
——有啥意思?
表弟就是這么個“沒意思哥”,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除了網游。那晚干活到10點多,我正high,表弟不干了,說有事,迅速從背包里拿出筆記本、耳麥、話筒和鼠標開打。留下我和朋友面面相覷。
精心設置的斗戰(zhàn)機制、環(huán)環(huán)相扣的情節(jié)設置,網游能令人沉迷的程度遠非其他網絡能比。表弟雖然沒像網游道友一樣“每頓飯只需兩分鐘,每天睡覺只需一小時,每半年洗一次澡,每兩年理一次發(fā)”。不過,朋友說,表弟也因得過膀胱炎。他說話不看人的眼睛,不是不禮貌而是不能,這個毛病叫“阿斯伯格綜合征”,和比爾·蓋茨一樣。
熬了一夜,表弟下午才起床,默默吃泡面。問,原來以為玩網游的都是比較初級的網友,網游吸引你什么?
表弟頂下厚厚的眼鏡說,有意思。
“是人生,在那里,我是王,是世界的主宰,有臣民、戰(zhàn)士和榮耀?!?/p>
后面那句裝逼的話是我說的。我想起大學時玩單機游戲《三國群英傳》的情景。通關時天亮了。室友們去上課,我托著疲憊的身體上床,感覺一生都過去了。想起這一刻的那一瞬間,我讀懂了表弟看著網游登錄界面時瞬間閃現(xiàn)的火熱,那個賬號里有一個“有意思”的一生。
現(xiàn)在輪到第三個故事了。主人公是一個最普通不過的科技人員,在科技館工作,冬天用棉衣和線帽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扔人堆里撿不出來。
我曾和他一起在一家雜志社工作過一段時間。注意到不工作時,他會調出一個程序,讓它慢慢跑著。
好想是和星云有關,我問他,干嘛呢這是?
貢獻計算。他說了一個當時我感覺非常陌生的詞:一個國際機構拍攝了很多宇宙照片,尋找新的星星,因為沒有足夠的運算能力,所以把數據分解成很多個小包,請愛好者們當下來用特定程序來分析,最后再將分析結果傳回去。
幾年后“云計算”和“創(chuàng)作共享”這種說法流行起來,我仍不知道怎么去稱呼這種行為。直到有次做公益組織報道,查閱資料時才遇到一個詞“利他主義”。不過這個詞似乎也不能涵蓋我要表達的東西。
后來我離開那家雜志社,他讀完博士去了科技館工作,再少聯(lián)系。只一次在使用Wikipedia的時候又遇到了他的賬號。他編撰維護著幾十個中文詞條。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問他,找星星,編維基百科,為什么要做這些事兒?
他的回答令我囧了三秒鐘——就是想做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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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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