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流行的“直男癌”本身是個粗俗的定義含有女性主義的功利主義成分在其中。品位低劣,大男子主義而事業(yè)又頗不上道的男人被詬病為“直男癌”,那么品位也不見得如何,同樣大男子主義而身家卻十分了得的男性呢?千萬女性還不是哭喊著蜂擁而上:“土豪,我們做朋友吧!”全民男性審美的偏差,共同澆灌了“直男癌”的沃土,而把這責(zé)任統(tǒng)統(tǒng)推給男性,實在有失公允。
作為一名曾經(jīng)的男刊女編輯,我更深有體會,無論碼下多少關(guān)于男性風(fēng)格與文化的稿子,無論苦心介紹多少巴黎或米蘭舶來的最登樣男性氣質(zhì),都不如一篇成功企業(yè)家撰述來得鼓動人心。姑娘們實在無須責(zé)怪男人們在外表和舉止上不肯做自我修為。畢竟,一旦用功利叩響了通向主流之塔的大門,其余的一切便都被世人寬容了。甚至乎,還往往能因成功而逆轉(zhuǎn)為優(yōu)秀品德。我記得曾在電視上看過某國有大型企業(yè)的一把手訪談,他自言盡管有夫人每日精心打理餐點,但自己從來都是匆匆果腹了事,絕不會在吃飯上花費超過15分鐘,因為這樣“太浪費時間”。他的賢內(nèi)則端坐一旁,以極為恭謙和崇拜的姿態(tài),微笑點頭。成功啊,從來才是中國男人最漂亮的外衣。
這讓我想到“直男癌”的另一種反面——Dandy。Dandy這一稱謂內(nèi)涵復(fù)雜,言傳比意會困難。中文通常譯為“花花公子”或是“紈绔子弟”,都不是什么好詞。時裝雜志里每每提及Dandy,必要以始祖布魯梅爾為例,大肆渲染他們?nèi)绾斡脙蓚€小時打出“看似不經(jīng)意”的完美領(lǐng)結(jié),如何為了讓皮鞋一塵不染而大費工夫。如此翻譯與表述,都送出了淺白平庸的形象,與原意相去甚遠(yuǎn),難怪不見任何中國男人自愿以Dandy為奮斗目標(biāo)。
其實,一副好皮相是Dandy的表征,而“無用”才是Dandy的精神內(nèi)核。文學(xué)史上著名的Dandy波德萊爾說過這樣一句話:“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在我看來是件極為可憎的事情。”這里的無用,絕不是庸碌無為,恰恰相反,“無用”象征著精神貴族的優(yōu)越性。他們讀書、思考、穿衣、起居、談吐……無一不傾注藝術(shù)一般的形式感和審美理想。Dandy們躬其一生,將自己如同鉆石般精心打磨,決然不肯做主流社會的有用磚石。換句話說,Dandy講究的是情懷。
可情懷是個什么東西?現(xiàn)代社會里,將情懷揉巴揉巴變成一張廣告紙,便可以用來賣手機。仿佛情懷指涉的再不是精神的高貴,也不是如何在俗世中修煉出更高遠(yuǎn)的價值體系。你看那些自詡才華橫溢的男人,得意且歌頌的都是如何投向紅塵,并且鎩羽而歸。
即使在如今主流媒體、自媒體、新媒體混合的豐富傳媒環(huán)境下,也很難在中國找到真正“無用”的男人形象。 對庸俗的對抗,帶有放棄現(xiàn)實利益的苦行意味,于人于己都不討好,所以也就變成了這個社會里最易被嘲笑并輕視的品質(zhì),極不易傳播。最近讓人能想起的,最符合這樣“無用”論的,大抵只有一個——《陸犯焉識》中的陸焉識。雖然特殊的年代里,他那點兒不肯放下的傲骨,將自己與家人推入生活的齟齬,直叫人心驚肉跳,巴不得讓本來就不懂審美“無用”男的女性更避遠(yuǎn)一些。不過和平歲月里,“無用”總不至于讓人陷入流離失所的境地。相反,作為一個精神和物質(zhì)都真正獨立的女性,和這樣的男人走一遭,才不枉來這世界滾過一道。
可惜他被搬上了大銀幕,就成了《歸來》里溫溫軟軟的符號化好男人,非但不“無用”,倒是像極了時下最受追逐的“暖男”。無趣至極。
作者:唐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