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來,“Google宣布離開中國的那一天你在干嗎”幾乎跟“9·11那一天你在干嗎”一樣,成了我采訪中的必答題。和后面一個問題不一樣的是,我所得到的答案千篇一律,非常沉悶。
幾年前,我第一次去Google北京辦公室參觀的經(jīng)驗卻不是這樣的。那一次,我穿著新買的紫色連衣裙子,度過了新鮮、性感、很飽的一天。
當天晚上,從Google中國總部參觀回來,我和一位朋友發(fā)生了爭執(zhí)。
他是個走火入魔的“拜Google教”成員。多年以前,早在百度還沒有上市的時候,他就發(fā)誓說,即使百度能夠幫助他在5秒之內(nèi)找到新概念英語第三冊和孫燕姿新歌MP3的下載,也休想改變他對Google的信仰——“那是一種Google幻覺:享受天下大同、技術進步帶來的樂趣。”
再后來,舉凡Google Earth、Google圖書館乃至最新鮮的Google Knol圖示搜索,他都一往情深。從這些技術服務里頭,他學會了怎么修理馬桶、怎么打領帶、怎么不花錢地看原版斯蒂芬·金、怎么在還沒攢夠錢的時候先掌握周游世界的技能。
他甚至夢想,有一天Google Earth能夠進化到這般田地——關鍵技術在于,用它不僅能夠看到自家小區(qū)邊上的中國石化加油站,還能看到多年前的高中校園里那個一邊上課一邊偷偷咬著鉛筆頭寫情書的慘綠少年。在時空的切換中,世界大同。即使以色列人和猶太人、韓國人和朝鮮人的世界不能大同,起碼十年前的世界和現(xiàn)時現(xiàn)世的世界能夠大同。
總之,他拿Google當一部男人成長指南、所有難以實現(xiàn)的夢想的地圖。相應地,當他得知我對Google的愛竟然來自于膚淺的食欲而不是嚴謹?shù)那笾恕?/p>
我只好這樣解釋——電影里,梁寬吃了十三姨的狗,他這樣回應十三姨的質(zhì)問:“要知道,十三姨,我們愛狗的方式是不一樣的。”——對,我們愛Google的方式是不一樣的。而我,一個迫不及待對所有庸俗、膚淺,然而充滿樂趣的事物投誠的享樂主義者,我只能用梁寬的方式來愛Google。
怎么了?就算我沒用Google學會改良旗袍的打版技術、沒用Google學會怎么梳宋慧喬發(fā)髻、也沒用Google學習一旦在亞馬孫河流域和食人魚狹路相逢該如何自保,可這并不妨礙我在踏進藍旗營的那座大廈的時候,第一時間用眼角余光掃射一層大廳的神秘角落,調(diào)動所有感官,預備迎接一場盛宴,同時心懷初戀般的期待和緊張。
難道那些十四行詩般的食堂菜單不值得反復吟誦嗎?當我在25攝氏度中央空調(diào)下感到寒冷的時候,是一碗狂熱的冬瓜鴨肉湯撫慰了我空蕩蕩的心房和胃。意大利人說得好:人在吃意大利肉醬面的時候是不會感到寂寞的。我要對這句話稍加修正——人在吃薩拉米腸比薩、黃油對蝦、蔥油炒蟹、XO醬空心菜……在吃所有這些食物的時候,都是不會感到寂寞的。
當進餐的高潮最終來臨的時候,我不得不用“崇拜”二字來形容我對黑森林蛋糕的感情。作為一道完美的餐后甜點,它把形而下的味覺感受上升到了形而上的哲學境界。詩人們曾經(jīng)這樣形容它:“是一種滿足的愉悅;也是我們最后放棄的感官。正當你以為失去而惆悵,沒多久,又見它卷土重來?!?/p>
我閉上眼睛,開始祈禱,只愿這最后的甜蜜能夠開啟我對藍莓蛋糕的一生眷戀。我睜開眼睛,發(fā)現(xiàn)蛋糕消失了,坐在我對面的女同事用和風雞胸肉沙拉一般的清澈笑容看著我。也罷,也罷。
馬克思說,食堂里的人都是無法無天的歹徒。愛默森說,吃飽喝足之后,人們就變得保守起來。無論世界如何風云變幻,我們一直在吃。但是事實上,我要回憶的不只是一次飯局。事實上,不到一個月之后,李開復就宣布從這家公司離職。現(xiàn)在回想,接待我們的時候,他已經(jīng)在安排創(chuàng)新工場的事兒了。不過,坐在會議室里,我們問他,你會自己創(chuàng)業(yè)嗎?他微笑,說,不會。他可沒有停頓哪怕一秒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