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起初是經濟學家為便于分析歸類而虛構的一個概念,隨后受到評論界追捧,進而被姍姍來遲的政治家們接受和承認,最后竟然弄假成真,變成了國際政治中的一個現(xiàn)實——姑且不論其內部合作如何發(fā)展,“金磚國家”(BRICS)至少作為一個理念已獲得成功。這使發(fā)明它的高盛公司欣喜不已(首倡者吉姆·奧尼爾如今被四處稱為“金磚之父”),并鼓舞了他們發(fā)明更多同類概念(諸如“VISTA五國”、“CIVITS六國”),但除了“金磚國家”之外,其他那些迄今仍停留在紙面上——而且恐怕將一直如此。
因為,要代表發(fā)展中世界的新興力量,一個組織就夠了,而其他幾個都在代言人資格上不如金磚五國。這大概也是為什么南非在VISTA和CIVITS中都榜上有名,但最終它認真選擇加入的還是BRICS。更關鍵的是,一個組織要成立,成員之間總得具有某些密切的有機聯(lián)系,而這些概念在提出時卻往往只注重這些國家作為“新興經濟體”的某些共同特征——你可以把雞蛋、恐龍蛋、鱷魚蛋全都集中放到一個籃子里,理由是它們都是蛋,但事實上這完全是三種彼此沒多少相互關聯(lián)的不同動物。在國際關系的力學結構中也是如此——除非其內部能產生足夠的相互引力場。
應該承認,這個問題在金磚五國中同樣存在——你可以把它們看做是一個城鎮(zhèn)外圍的五個村莊,雖然他們共享一些特點,但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其實遠少于自身與城鎮(zhèn)的聯(lián)系。這個城鎮(zhèn)就是西方國家。除中國之外的四個金磚國家都僅將各自3%的資源投入相互間的貿易(十年來幾乎沒有什么變化),以俄羅斯為例,它與歐洲的貿易額是與其他金磚國家的6倍多,在外來投資中這一比值更達到懸殊的數(shù)十倍——這也可以理解,畢竟巴西或南非能賣多少東西給俄羅斯呢?又能給俄羅斯帶來多少投資?
中國稍有不同:雖然中國對另外四個金磚國家的貿易也只占自身貿易總額的12%,但這一數(shù)字在過去十年已增長了6倍。在不久前的博鰲亞洲論壇上.有專家否認金磚五國是全球經濟多元化的標志,理由是:另外四國的GDP加起來還不如中國;“確實多元了,但是多元主要集中于中國”。這一點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大衛(wèi)·羅特科普夫一年前就在《外交政策》上撰文稱中國是“金磚四國”伙伴關系的自信肌肉:“假如沒有中國,‘金磚國家’(Bric)就只是Bri——一種淡而無味的軟奶酪?!?br />
確實,這一點本身就耐人尋味:北京為何選擇的是金磚國家組織,而不是其他?并且還越來越表現(xiàn)出領導這一組織的愿望——這在不久前的三亞峰會上再明顯不過了。北京對加入G7這一富國俱樂部一直若即若離;同樣是學者虛構的概念,北京擁抱了“金磚”,卻對同樣被熱炒的G2(中美兩國集團)反應十分冷淡。
這背后是一種政治決斷:雖然“金磚國家”最初是基于經濟分析得出的概念,但它的助產士卻是政治力量,因為對自身經濟狀況的認識和定位,本身也是一種政治行為。金磚國家三亞峰會宣言表示強烈支持采取措施改革國際金融秩序,明確表示現(xiàn)行體制已不完全符合它們的利益,要求提高新興國家和發(fā)展中國家在國際事務中的發(fā)言權——這些即便談的是經濟,表達的也無疑是政治意愿。雖然迄今為止金磚國家之間的議題主要涉及經濟(這可能也是它們之間唯一彼此都感興趣、分歧又相對較少的議題),但無疑這個俱樂部的運作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行為。
對北京來說,加入G2在國際義務、道德形象等各方面來說都是可疑的:如果它站在美國一邊,此后就無法再向世人宣稱自己是發(fā)展中世界的代表了,何況掩蓋它新近發(fā)育出來的肌肉(即某種發(fā)展中國家和超級大國的混合特征)一直是北京的焦慮所在。反過來金磚五國(B5)則可以成為一個新平臺、新籃子,不但減少對西方的依賴,且可以通過某種“集體談判力量”減輕自身經受的壓力——它似乎認為,至少在肌肉發(fā)育完全之前太引人注目并不是一件好事。
這傳達了一個信號:雖然中國已從一種相對自力更生的國際地位轉向某種程度的相互依賴,并熱切加入WTO等世界組織,但它仍然自覺地認同一個非西方的世界。雖然有觀察家嘲諷說,金磚國家中有四名成員最明顯的共同特征是:它們都是第五名成員的大宗商品供應國,而這第五名成員即中國。但澳大利亞也是出口了大量原材料給中國的新興力量,卻幾乎不可能被接納進金磚國家——因為這個俱樂部本身具有某些非西方色彩。這也是為什么G7可以討論吸納中國,但B5卻永遠不可能吸納美國。
對自身處境的共同認識是合作的第一步,但這并不意味著總能結成一個有機整體。除了為合影創(chuàng)造機會外,“金磚國家”能添加多少實質意義,恐怕要取決于它們之間的聯(lián)系能深化到什么程度——例如,有多少中國人能舉出除足球明星和現(xiàn)任總統(tǒng)之外的任何巴西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