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能改變一切。曾是“亞洲最恐怖女性”的山村貞子,大約不會想到自己有這樣一天:作為慶祝嘉賓現(xiàn)身世界最高電視塔“東京天空樹”開業(yè)慶典;參加在巨蛋舉行的棒球賽并投下“詛咒之球”;由50位少女組成“貞子軍隊”在涉谷街頭啟動“貞子大增殖祭”,她們甚至和路人握手合影及派送紀念品。路人反應(yīng)如何?他們大贊“可愛”。
使貞子變可愛的,不是這一系列因3D《貞子》上映而出現(xiàn)的宣傳活動,貞子已經(jīng)可愛許久,親民許久。各種游樂場的恐怖屋里,固然少不了貞子的身影,萬圣節(jié)化裝舞會上,也少不了貞子的黑發(fā)白裙套裝,玩具商開發(fā)出能夠從電視機中爬進爬出的貞子玩具, 貞子形象的鑰匙鏈,也在四處販賣,且一律是以“很Q很萌”的模樣出現(xiàn)。3D版《貞子》上映,制片方還推出了“萌死人的貞子KITTY貓”,給她戴上了粉色的蝴蝶結(jié)。她甚至成為電視節(jié)目靈感之源,充任“逃離貞子”與“尋找貞子”之類節(jié)目的背后繆斯。一切都在光天化日之下,是還有點兒邪異,但邪異得大方坦蕩。
貞子并不是一開始就獲得坦蕩的資格的,1989年,32歲的鈴木光司,寫下《午夜兇鈴》第一部(后三部分別是1995年的《復(fù)活之路》,1998年的《永生不死》,1999年的《貞相大白》),貞子在文學(xué)世界誕生。貞子的身世與形象,至少來自3個人。文學(xué)上的原型,顯然是斯蒂芬·金的成名作《嘉麗》改編的同名電影主角,超能力、白裙、母女關(guān)系,都和《嘉麗》多有相似?,F(xiàn)實中的原型,是日本明治時期的兩位女性超能力者,一個是生于1886年的御船千鶴子,一個是生于1871年的長尾郁子,她們都因為超能力而名噪一時,都被福來友吉博士操縱,也都在1911年去世,一個自殺,一個郁郁而終。福來友吉博士的故鄉(xiāng),因此成為貞子的故鄉(xiāng),那里有博士的故居,有博物館,還有“貞子饅頭”。
貞子故事在1998年被拍成電影,導(dǎo)演是中田秀夫,佐伯日菜子扮演貞子,她貢獻了一個清麗出塵的貞子,和小說中的描繪如出一轍。從此,貞子成為一個“固定角色”,通常由一等一的美女扮演,從仲間由紀惠,到3D版里的橋本愛。取材于貞子故事的電視劇《螺旋》以及美版《午夜兇鈴》中的貞子,也都是有世外氣息的美女。
僅僅由美女扮演,是不可能完成貞子身份的漂白的,使她成為一個光天化日之下的親民偶像的,有兩個要素,一是時間,二是復(fù)制。
《午夜兇鈴》電影問世,創(chuàng)造票房奇跡,美版隨后跟進,然后是3D版《午夜兇鈴》,這個過程,用掉了14年,14年時間,加上她本身那種利于傳播的特質(zhì)——白裙黑發(fā)的形象,由暗夜大海和深井圍繞的身世以及從電視機中爬出這個令人難忘的剎那,貞子獲得了無限復(fù)制的可能,從一個令人恐懼的邪異形象,漸漸變得令人熟悉。她成為典故,成為話語,形容一個女人著裝不夠得體,可以說她像“貞子”,要說明日本在經(jīng)濟危機后的陰郁不安,也大可以說那是貞子的時代。
何況,小說和電影里的貞子,把“增殖”、“復(fù)制”當(dāng)做存在的全部目標,這其中滿含隱喻,和網(wǎng)絡(luò)的特質(zhì)不謀而合,難怪3D版的制片方會大大方方地打出這種宣傳語:“貞子是這個世界上與3D最相稱的女人”,并且讓她爬電視機,爬電腦,爬各種顯示器。有了這種時代感,貞子才可以徹底脫離深井,走上地面,走上街頭,走上T恤和鑰匙扣。
而這個過于白和亮的時代,也正需要這樣一些有點兒異常的、在身后拖曳著陰郁身世的形象,充當(dāng)有厚度的消費對象,所以,就連吸血鬼,也終于借助《暮光之城》得到徹底洗白。
時間,以及在時間里的不停復(fù)制,是所有邪異形象得到承認的必由之路。時間里的不停流轉(zhuǎn)讓他們脫敏、消毒,讓沾在他們身上的深井泥土不斷剝落,最終成為鑰匙鏈上萌和Q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