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快要結(jié)束的時候,我去望京看房子。房子沒看著,可我發(fā)現(xiàn),潘石屹這個名字總被當(dāng)成房屋中介的開場白。
“姐,你知道吧……”他們一般先這樣稱呼我: “就上個月不是,潘石屹在望京拿地了。他都5年沒拿過地了。這塊地樓面價就得一萬一,將來要做成望京SOHO,賣個三萬五萬的不成問題。姐,你想想,到時候望京會多出多少小白領(lǐng)啊。到了那時候,望京的房價可就不是我剛剛給您說的這個價錢了……”
“姐你知道吧”和“到了那個時候”是我最近最害怕聽到的話。我知道什么呀?到了哪個時候呀?歇會兒吧。
最近的地王多了。保利拿地,萬科拿地,恒大拿地,綠城拿地……可從沒聽說有哪個是拿公司老板的名字說事兒的。潘石屹真是個明星,我心想,連剛從天津鄉(xiāng)下移民到北京的小中介都知道用他的個人品牌做廣告。這個名字甚至隱約都像是一種生產(chǎn)力了。在潘石屹拍下這塊地之后,截至去年12月底,望京周邊的房價平均從一萬四漲到了一萬九。并且還在漲。
這一年里,我見了潘石屹四次。他給我留下的印象,怎么說呢,他非常幸運,長了一張娃娃臉,近乎禿頂,紅撲撲的臉蛋,看起來有點胖乎乎的,像個布娃娃。這樣的長相,跟任志強相比顯得更忠厚,跟王石相比顯得更親切,和馮侖相比顯得更實誠。任志強太刻薄,見誰滅誰,個性十足,但是缺乏魅力。王石是個很酷的存在主義者,大家相信他的判斷力,可他太嚴(yán)肅了。馮侖太會來事兒了,什么都能對答如流。他很愛看書,知識儲備也夠,像個知識分子。我去過他的書房,四面墻從天花板到地板都是書,起名叫“無字齋”。他的知識面和反應(yīng)能力叫我佩服,可是我老記得一件小事兒。聊天的時候,他女兒養(yǎng)的一只小貓竄了進來,在他腳下打滾,他低頭看了一眼,然后把小貓?zhí)唛_了。他無疑有以知識分子自居的人所特有的那種冷酷。
說來也怪,潘石屹口才很糟。我曾經(jīng)親眼看見他在一個派對上和外國人打招呼,連自我介紹都結(jié)巴。我懷疑他是故意要制造某種效果。還有一次,他和任志強參加一個網(wǎng)站訪談,當(dāng)著所有記者的面被任志強擠對。任志強說,你閉嘴,聽我說就行了,于是潘石屹真的就閉嘴了,他還笑,呵呵笑,一點都不在意的樣子。他越是這個樣子,別人倒越覺得他老實可靠。每一次我在公開場合看到他,都有無數(shù)粉絲爭相與其合影,他也拿著自己的佳能單反給粉絲拍照,還要了人家的郵箱要把照片寄給人家。
當(dāng)年,張欣回國嫁給潘石屹的時候,也就是我現(xiàn)在的年紀(jì)。我在揣摩,一個29歲、在華爾街待過的女人出于什么樣的原因才會選擇潘石屹這樣的男人。這個問題,我拿去問過張欣的閨蜜洪晃。洪晃給我的回答是:“兩個人在一起總有兩個人在一起的理由。他們肯定是互相需要的。張欣是個很驕傲的人,又在華爾街呆慣了,根本沒法接受,我去找銀行辦貸款,坐在辦公室外頭一等就是一整天。她會覺得這是有失尊嚴(yán)的事情。但是對于潘石屹來說,做這樣的事情就不成問題?!?/p>
潘石屹是個雄心勃勃的人。這一點是出眾的,也是和他的外表不協(xié)調(diào)的。
在前幾天的“SOHO之夜”上,潘石屹舉起酒杯,宣布說,SOHO中國今年超額完成銷售指標(biāo)、財務(wù)指標(biāo)和工程施工指標(biāo)。對于所有的中國開發(fā)商來說,這一年簡直棒極了,一個好消息都會絆倒在另外一個好消息的腳后跟上。對于潘石屹張欣夫婦來說,要說不順心的事,那本叫做《福布斯咒語》的小說可能算一件。
傳言這本書的原型就是潘石屹和張欣。簡單來說,它講的是一個農(nóng)村孩子和一個華爾街海龜如何結(jié)為夫婦,進而在中國房地產(chǎn)界闖蕩的故事。這對男女想發(fā)財,想有所成就,想為某個目標(biāo)而奮斗不息。他們拿地、貸款、拆遷、設(shè)計、施工、銷售,在這個流程中,他們最后發(fā)現(xiàn),一個人必須做出違背自己行為準(zhǔn)則的事情才能夠?qū)崿F(xiàn)自己的奮斗目標(biāo),一個人為了獲得自由而被追求自由的方式所奴役。當(dāng)你清醒地認(rèn)識到這一點,可你還是去這么做了,這就叫做妥協(xié)。潘石屹很懂得妥協(xié)的學(xué)問。這是他的過人之處。
其實我很想說一句,潘石屹,我理解你。你我其實是一樣的。如果我看起來恨你,只是因為作為一個尚未買房的人,我占的便宜不如你多,我掌握的生存技能不如你多,我擁有的社會資源不如你多。但是歸根結(jié)底,我們都是朝令夕改的國家經(jīng)濟政策的人質(zhì)。什么叫做福布斯咒語,這就是福布斯咒語。
這一年快要過去的時候,我依然在看房。作為一個女知識青年,我希望擁有自由之精神獨立之思考,我明明知道,一套房子并不能讓我得永生,我也明明知道,買房子這件事情里頭有非常可憐、非??尚Φ臇|西,但我還是義無反顧地成為了一個妥協(xié)者。我也成了一個有判斷力但沒有原則的人。我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感受到深刻的惶恐,我擔(dān)心,如果我是一個沒有資產(chǎn)的人,我將永遠(yuǎn)是弱勢群體,我將會越來越窮。
這種對于財富的不確定性的惶恐,一個上市民企老總和一個普通小白領(lǐng)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