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很多事情，可以做不能說，還有很多話，可以說，卻不可以照著說的意思去做。這恐怕都是中國社會里大家心照不宣的行為方式。做來做去，無所顧忌，卻不能說出來。

因此很多拍胸脯發(fā)毒誓的話語，原來都不可信。只是當這些理直氣壯的話語說得太多，做的事情卻大相徑庭的時候，你不得不懷疑這個社會的扭曲糾結。

關于韋迪和“韋十條”的鬧劇，至今仍然沒結束。韋迪是中國足協(xié)的頭——不，不是中國足協(xié)CFA，準確地說，他的頭銜是中國體育總局足球運動管理中心主任，民間機構和政府職能部門，畢竟是要做一點劃分的。他從鋃鐺入獄的南勇手中，接過一頂帶血的頭盔，席未暇暖，就推出了一條不可思議的新政：讓國奧隊國青隊里那些在俱樂部踢不上球的球員，以國奧隊國青隊的形式組隊參加聯(lián)賽。

這就是名動江湖的“韋十條”。瞎子都能看出來，這不可思議的新政，將對聯(lián)賽新賽季形成多么大的沖擊。一時間謗議如潮，本來指望在聯(lián)賽開始時就確立起強推新政的主管機構，最終還是沒有砍出這一刀，時間被后延。韋迪充滿自信，對于各種民意網調的攻擊毫不動搖，“我的頭沒有被驢踢，我對自己的智商有信心?！辈贿^網絡上80%的反對意見，他不可能沒有聽到。

“韋十條”以國字號序列隊演兵、增加替補們的實戰(zhàn)經驗為訴求，對聯(lián)賽形成的沖擊可以想見，然而另一組奇怪的數(shù)據(jù)也在出現(xiàn)：作為聯(lián)賽主體的中超中甲俱樂部們，他們本來就是“韋十條”。可能產生沖擊的最大苦主，然而三月初在香河開會的二十多個俱樂部操盤者們，據(jù)說最終有90%以上的支持“韋十條”，更有人直接面對媒體，高唱“韋十條”的贊歌，認為這是“舉國體制和市場機制良好的結合”，更可笑的是，還有人打出了“國家利益高出一切”的口號。

仿佛這職業(yè)聯(lián)賽真不關他們事，仿佛這些年來，所有的俱樂部投資者，對自身俱樂部經營和聯(lián)賽建設，投入的資金動輒上千萬不少上億，都比不上培訓一班國奧國青的替補們重要，仿佛他們對中國足球的概念，也在一夜之間，被中國足協(xié)——準確地說，是足球運動管理中心洗了腦，認同了“國家隊的利益、足球運動管理中心的利益=國家利益”的說辭。

再去批判攻擊嘲弄“韋十條”已經沒有任何意義，因為在現(xiàn)實足球環(huán)境下，公眾和媒體的口誅筆伐，都無法改變當權者扯著舉國體制當虎皮的一意孤行。然而登鼻子上臉，都欺負到你門面上了，俱樂部的代表們何以回應呢？

右臉被扇了一巴掌，他們轉過左臉，求著再來一下吧，還連聲稱謝，扇得很爽，我們都為國家利益挨扇，應該的，請繼續(xù)。

懦弱諂媚至此，簡直令人哭笑不得。

很長時間，我都難以理解這些俱樂部操盤手的心態(tài)。前倨后恭，他們怎么能這樣接受行政部門的蠻橫干預，而置自身利益于不顧？這和職業(yè)俱樂部投資人一貫以來要求更大話語權，甚至在2005年一度相互結盟要求“自知”的態(tài)度截然相反。不過將整個故事背景分析一下，這諂媚的大多數(shù)也就不難理解了——有人說“韋十條”還有一條隱性傷害，是分散了大眾注意力，以至于讓打假殺賭掃黑風暴難以真正持續(xù)下去，可是在打假殺賭掃黑風暴的深入過程中，連南勇楊一民都無法幸免，接下來將會產生哪些倒霉蛋？

成都謝菲聯(lián)的老板許宏濤在風暴初期就成為了污點人物之一，用中國足球這個圈內所謂“洪洞縣里無好人”的說法，恐怕沒有一個俱樂部能說自己是絕對干凈的。當局者如果覺得打假掃黑到了一定程度，見好可以收了，那么都不太干凈的俱樂部，恐怕都會覺得頭頂達摩克利斯之劍終于得以移開，那么在另一方面做出一些讓步，哪怕怯懦一點、諂媚一點，也比讓自己卷進冷酷無情的司法機器中去要好。

因此別指望聯(lián)賽環(huán)境，能在這樣的足球架構里得以治理清明。對于中國足球，我們大家都有罪。更可悲的是，即便承認自己有罪，我們還可能繼續(xù)犯罪。

禮崩樂壞的足球時勢里，什么怪現(xiàn)象都不奇怪。沉默的大多數(shù)，在沉默中傳播沉默，在沉默中繼續(xù)著潛規(guī)則。諂媚的大多數(shù)，在諂媚中傳播諂媚，在諂媚中尋找生存的夾縫。

什么樣的社會，就有什么樣的足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