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無欲之韶華
高曉松年輕時最愛兩本書的名字,《霍亂時期的愛情》和《更多的人死于心碎》。2011年他在看守所翻譯馬爾克斯的《Memories of my melancholy whores》,是馬爾克斯2004年快80歲時寫的,高曉松翻譯成《昔年種柳》,以“紀(jì)念下不靠譜的青春”。
因為酒駕而入獄后,在看守所中,高曉松開始就想好了要先干一些什么事,要先干一些不觸動心靈的事,因為那時候人都很脆弱,看小說可能就柔腸寸斷,寫作可能會陷入絕望,所以他翻譯馬爾克斯的書,翻譯比自己創(chuàng)作要好很多,因為觸及的是人家的心靈,而且人家那么老的人的心靈,90歲的絕望,比高曉松要絕望多了。
看守所里沒有筆,只有最柔軟的筆芯,高曉松自制了一支筆,把早上喝的粥涂在紙上,卷在筆芯外頭,卷成一支比較粗的筆。馬爾克斯的《昔年種柳》原本沒人出版也沒人翻譯過,談版權(quán)的時候,高曉松就跟馬爾克斯和他的經(jīng)紀(jì)人說,一個熱愛他的犯人,在監(jiān)獄里用柔軟的筆芯在極及其昏暗的燈光下,也沒有桌子,只有一個板,他坐在板上,抱著兩床被子,邊翻譯邊寫,希望他能給予出版的許可。
看守所里的一天,不知道哪個老警察在哼唱李宗盛的《我終于失去了你》,走調(diào)了。高曉松覺得自己應(yīng)該熱淚盈眶,因為他想起自己年少時代曾在中戲宿舍小角落里聽了一晚上這首歌,含著眼淚。
時光倒回20年前,顧城死的那天高曉松也流了幾滴淚,還寫了幾首歌,其中一首叫《白衣飄飄的年代》。其實那個時候高曉松從來沒有穿過白衣,即使是在外婆的葬禮上。他穿軍裝戴草帽,拖托著一雙拖鞋。就如同他穿著囚衣,拖著一雙拖鞋,站在一丈高的窗下仰著頭,看天慢慢黑去,晚風(fēng)還新,時光卻舊了。
高曉松說,自己年輕的時候最想干的事就是看清楚人生或者世界,年輕的時候連愛情都看不清,坐在那兒想半天,還能愛多久,這點事都看不清,就特痛苦。最強烈的欲望都是從匱乏感來的,長得不好看的女孩,可能第一個欲望要找一個好老公??床磺宄纳倌陚?,最大的欲望就是想看清楚,拿什么代價你讓我看清楚了,這個最重要。
如今,人到中年,大部分都看清楚了,有些角落代價太大了,就算了。在高曉松看來,這個世界的事都是這樣的,你做80%是容易的,你越往后,那一點,代價越大。有可能那個10%你得付多兩倍的動力才能把那點窟窿堵上,那就別堵那個窟窿了,干嗎呀,還是有點余地,讓大家有一個平衡點吧。人也一樣,你要想了解到每一個角落都看清楚了,那你的代價太大了。
所以,每個人都可以在剩余的那些角落選擇不做自己。老狼在生活中“扮”輕松,沒事的時候就宅在家里,沒有經(jīng)紀(jì)人,自己接電話談價錢,平時那么靦腆的一個人,談起價錢來也可以入戲。高曉松“扮”豁達,自嘲“校園”并非自己最顯著的標(biāo)簽,“現(xiàn)在我身上又多了一個標(biāo)簽,就是‘監(jiān)獄’,而且我以前排在第一的標(biāo)簽也不是‘校園’,是‘難看’?!?/p>
校園時代早已一去不返,青春也散場多時。高曉松說,他喜歡1988年除了高曉松以外的那些東西,那是一個好時代,但他是好時代里的壞孩子。他喜歡現(xiàn)在的自己,今天的時代是一個壞時代,但現(xiàn)在成長成了一個好孩子。
迄今為止,高曉松把所有自己喜歡的事情都做了,身上的雖不多,夠生活。所有的人都老了,再沒人死于心碎。他數(shù)著日子和錢,等著永逝降臨?,F(xiàn)在唯一的能讓高曉松感覺到的困擾就是,點菜沒點好。高曉松說,自己走遍世界,特別五香嘴,精極了,偶爾會出現(xiàn)點菜失敗了,點的菜沒人愛吃,他就會特別特別困擾,就會想:咋都活到這歲數(shù)了,竟然能把菜點失敗了。
他不再有軟肋,能傷害到他的,那些青春中的荷爾蒙已經(jīng)消散。只有詩與遠方的召喚一直還在。高曉松曾在看不見天空的看守所里想念外面的世界,覺得每個過往的人和事都有情,都是悲歡,都是緣分,都成了遠方。
在《如喪》中,高曉松將這種感覺形容為“如喪青春”:青春之喪,來于你無欲之韶華,逝于你無望之山岡,昨日已靡,前路迢迢,一曲未終已被棄于四季,一夢未醒已委身于塵????? 土——毫無防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