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愛情
記憶中的那些姑娘們,她們只和成長有關。
那時的女生也簡單,大家都喜歡寫詩的女生。高曉松一個朋友當時寫了首詩:“我手解開了胸口的第二顆扣子,流沙從里面涌出?!?。解開第二顆扣子很正常,有流沙從里面涌出,高曉松一看,嗯?少年的心被打動了。
年輕時關于失戀的淚水都閃著光。高曉松第一次見老狼哭是兩倆人約好了去??凇百u唱”,那時買火車票可是一戰(zhàn)役,得排兩天兩夜,高曉松拿一馬扎坐那兒,坐到一搓能搓出一身泥來,但老狼死活不來。過了好久好久,高曉松都快瘋了,老狼來了。高曉松正準備破口大罵,哎喲,有淚痕。高曉松說,怎么了?老狼說,那誰跟我分手了,說我不上進。然后就特別傷感。以前在火車上都是高曉松在那兒張牙舞爪,老狼安靜地坐著,結果那回是高曉松安靜地坐著,老狼在車廂里抽風、犯病,沖著不認識的人說,我來給你唱歌,邊唱邊表演,高曉松還記得他唱的什么:“那是你寂寞的眼,寂寞的淚。”老狼的失戀給高曉松弄了一個“江州司馬青衫濕”,還把高曉松感動哭了一回。
這個讓老狼失常的姑娘就是狼嫂,盡管兩人也歷經(jīng)分分合合的戲碼,但如今陪伴在身邊的依然是17十七歲時牽起的手。狼嫂是特別上進的一個人,一路讀的都是名校,去了雅虎,還有原始股——一萬股原始股,都為老狼放棄了,回中國找他。老狼半夜起來上網(wǎng),還看了一下雅虎的股價,160多美元一股,心下一驚:得唱多少次《同桌的你》才能唱出來!
20年后,高曉松把兩倆人的好多事都寫在《如喪》里了,并叮囑老狼,“別給你老婆看啊。”高曉松說,《如喪》是小說不是自傳,因為記憶它本來就不真實。但高曉松不愿改掉老狼的名字,堅持讓“老狼”成為自己書中的主人公,因為這名字對他特別重要,把這名字改了,自己心里就沒這人了,非得讓自己心里有他才能寫。
四、名利之外
高曉松做過不少瘋狂的事,大一時和家里人打賭,他想組樂隊,家人不讓,便想為難一下他。他們說你敢嗎?你敢拿把琴就走嗎?高曉松說我敢,于是爸媽搜他身,把錢都搜光,給他買了張火車票去天津,說一禮拜后你再回來,如果你堅持下來,樂隊的預算和資金立馬就撥給你,因為組樂隊要花很多錢。雖然家人心疼高曉松,只讓他去了天津,爬也能爬回來,但真一分錢不帶就上天津,那也挺要命的。
高曉松至今記得自己在天橋那邊彈琴,一天下來就要到了5毛錢。然后花了4毛7買了盒煙,一口飯都沒吃,當時1毛5可以買一袋方便面,但是他有很多感慨,他需要煙。第二天,高曉松想可能大學會比較喜歡這種事,就去天津大學賣唱,結果被人舉報了,被學校保衛(wèi)處抓起來了,說他是流氓。最后是被家人領回去的,導致打賭失敗。雖然失敗了,餓得半死,但高曉松回到家就看到一大桌菜。從那以后到現(xiàn)在,20多年過去了,沒有人提過這件事,包括那一天,也沒人提什么你打賭失敗了,因為大家覺得你是一個男的,你心里肯定都明白了,那還提它干嗎?
這種隨心所欲的本性高曉松一直保留著,他經(jīng)常干這種一分錢沒有就敢出門的事。在歐洲也發(fā)生過這種事,渾身上下一分錢沒有,卡也刷爆了。高曉松從來就沒有過存款,他說,自己買不了房子就是因為沒存過錢。
高曉松對錢、對物欲沒有實質(zhì)性的目的,從小他能想到自己會文藝,能寫出很多有意思的東西,但沒想到這也能養(yǎng)家糊口。他能想象的就是自己東借西借地借錢的樣子,很狼狽,然后家里也給他冷臉,朋友們因為都不想借給他錢,都沒了。然后生一個兒子,他來聽自己滿腹牢騷地說,你爹當年如何如何。
結果,老天很眷顧他,名、利在他荷爾蒙最高點的時候都得到了。
到40歲了,高曉松對婚姻、對家庭越來越依賴。他解釋說,這是因為你已經(jīng)過了你男性能量的成長期,其實你是在往后退,所以你會越來越珍視這些東西,包括鄉(xiāng)愁。他現(xiàn)在能跟媽媽、丈母娘都住在一起,丈母娘帶著孩子跟著他跑,在美國大家都住在一起,回北京也是,丈母娘、老丈人、小姨子從他結婚起都跟他住在一起,共同生活很多年了。高曉松樂在其中,他說,自己原來是特別野的一獨狼,看到他今天這樣,他的那些朋友都傻了,他現(xiàn)在不但不再是那頭獨狼了,而且現(xiàn)在家里人少了他還受不了。他覺得怎么沒人了?不熱鬧了,沒意思。
高曉松不買房,他覺得租房子也很好,想住哪兒就住哪兒,今兒看到這個就住這兒了,明兒看到那個就住那兒了,無非就是倒霉兩天,每次搬家的時候都說:唉,要不買個房子吧,都麻煩死了。但他一想到買房的后果,就想著不要買了,因為房子會傷害自己和一切。他覺得自己現(xiàn)在生活在一個特別穩(wěn)定的生活結構里,一買房就會破壞這個結構——當你需要很多錢的時候,你就想做點兒什么事,你想做點兒什么事的時候,你就想利用別人,你一想利用別人,你的整個的穩(wěn)定的生活結構就破壞了。
高曉松向往的也不是這些。他記得自己21歲生日時,一個人在清華宿舍擺了三枚餡餅,說是有誰來看他就要一起分享,直到熄燈都沒有一個人來,他獨自吃了全部的冷餡餅,鉆進冰冷的被窩。當時他在冰涼的被窩中一點兒沒有難過,他覺得這一切都不屬于他——他會有詩和遠方。從小媽媽就反復告訴他這句話,所以媽媽和他從不為眼前的一切悲傷,反而經(jīng)常被遼闊的昨天和遠遠的未來打動。所以后來直到今天,他和妹妹都沒有買房,而是用所有的積蓄將這個孤獨星球走遍。
高曉松的妹妹是個傳奇人物,錢比高曉松掙得多,基本都捐了希望小學,自己每月就花兩千元,衣服穿高曉松老婆剩的衣服,孩子穿高曉松孩子剩的衣服。妹妹曾經(jīng)一個人騎著摩托車穿越非洲,最近又以40歲高齡考上博士讀書去了,一邊還帶著兩個孩子。這讓高曉松有點兒感慨概,妹妹怎么就成為人類楷模了?小的時候一點兒沒看出來,那時她連削鉛筆都是媽媽給削的。
高曉松和他妹都隨他媽,他媽什么都干,一刻不閑,每天都有新主意,每天都有新問題。高曉松有回在微博上看到一條對自己的評論,“你看他所有的電影、音樂、文字到處流露閃光,但是就沒有一個成熟作品。高曉松身上有文藝界最好的草圖,最厚的,可是一個完整成熟的作品都沒有?!睘榇耍貏e傷感。
但轉(zhuǎn)念一想,高曉松又覺得,媽媽就是這樣的典范。媽媽從小給高曉松做衣服,最后永遠留一個袖子,毛衣永遠有一個線頭,一不留神就脫落了。她現(xiàn)在還是任由各種奇思妙想成在半空中閃爍,今天用各種各樣的雞蛋殼做藝術品,做一半,又開始疊小三角。她不需要完整的完滿,只需要過程的痛快。
高曉松也不愿去勾畫完成這最后一筆。他說,雖然自己有很多毛病,但他從小有一個特別好的生活觀念,這對他的一生都有益:他從來不想自己要什么,只想自己不要什么。他一直都這么生活,他的自在是,把不要的東西撇干凈,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