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煜很享受Soho區(qū)蕪雜的活力
關于最體面的金融城旁邊為什么就是聲色犬馬,甚至聲名狼藉的 Soho 區(qū),他的理解:一個是有規(guī)則的強烈的欲望,一個是沒有規(guī)則的,但本質是同一個東西。
事實上他告訴我,著名的 Soho 居民,馬克思就住在離我們現(xiàn)在站的地方不遠處的 Dean 街26號,耗時五年寫下《資本論》。更早以前,亞當·斯密是在這里寫下《國富論》。
在他的理解中,這兩部奠定世界當代經濟秩序的著作,核心的基石不是某個經濟學概念,不是某條供求曲線,而是人性?!秶徽摗氛J為利己心乃人的天性,是經濟的原動力?!顿Y本論》認為人的利益和欲望交換,就是經濟學的全部起點。
他的工作是投行當中收入最高的一個工種,也是競爭最直接、最殘酷的。金融衍生產品于大部分人是陌生的概念,“其實就是為了規(guī)避風險,許多公司在自己股票的基礎上設置許多游戲規(guī)則,每個公司要躲避的利與害各自不一樣,經過各種組合會產生不同的放大效應?!苯鹑谘苌贩N之多,可能即使是置身其中的從業(yè)者也無法一一道來。在數(shù)不勝數(shù)的即期遠期、期貨期權、掉期互換交易品種中,有人在賣出風險,鎖定收益,有人在買進風險,博取收益,有人在復雜的對沖組合小狹縫中謀求大利益。曾煜是后者。
事實上他的顧客,有一整個國家的金融部門,有跨國企業(yè)或者國際性大機構,還有其他銀行的同行、對沖基金等,他們相互買和賣的就是巨大的金融風險。他們之間是赤裸裸的對攻。如果用個比喻來說,金融衍生品交易員類似于一個金融機構的“暗部”。
這工作的危險在于,可能你組合的衍生產品有哪個漏洞,出現(xiàn)問題了,虧損是會不斷放大的,可能一個小產品你虧損了只是每股幾塊錢,經過放大,就幾億幾億地蒸發(fā),可能全部身家在一個小時里沒有了。
“我最好的朋友和對手,就是風險,我們全部的收益全部從風險來,但它也可能一下子要了你的命”?!拔颐刻斓墓ぷ骶褪菍徱曔@世界不斷在發(fā)生的事情,推測可能的新變局,可能的利益點和風險,然后分解風險,做好新的布局,然后審視新的布局,有沒有弱點,是否會讓對手攻擊。說實話,我每天都如履薄冰”。
飯局上,曾煜幾次和我說到自己剛報了個意大利廚師班,“我一直做好了明天就可能發(fā)生問題,被炒掉的心理準備,所以我總會給自己報許多課程,老想著,被炒了就去做那?!?/span>
“我是被自己的不安全感一路追逐到這個工作的。”曾煜這樣總結自己。
17歲那年來到英國,當時父親在政府部門工作,母親是香港一家百貨商場的老總,他享受過這種家庭的安逸和驕傲。到英國第二年,父母各自發(fā)生了些變故,母親經營的商場倒閉了,家庭一下子陷入了困境。
在英國的曾煜想了幾天,和家里商量:你們幫忙處理一些學費,我自己處理一些,我相信,幾年后收益肯定要比付出大。
收益,這是他第一次把課本里的經濟學詞語嵌入自己的生活,并且也當做自己未來的組成部分。
曾煜覺得自己或許是這些朋友中,最懂得英國人的,因為“做生意的本質就是要摸清他們需要的,還有他們可以接受的規(guī)則和方式,我的大學學費和生活,大部分都是從這兒來的,所以我知道?!?/span>
讀大學的時候,倫敦有幾家電力公司彼此搶生意,曾煜成了他們的業(yè)余推銷員。沒做幾天,他就掌握了規(guī)則:“如果花園是傳統(tǒng)的樣式,而且雕琢得特別好的,一般不用嘗試敲門,這些是老倫敦人,在他們心目中習慣和傳統(tǒng)比什么都重要,不可能為了一點兒優(yōu)惠改換電網,而且他們也不會為你開門,對老倫敦人來說,家就是城堡,雖然沒有吊橋和護城河;如果是那種花園稍微打理,而且窗前擺些小飾品的,那成功幾率特別大,因為這些一般是年輕人,剛工作,想嘗試新東西也會在意一點兒小利潤;如果花園的樣式不夠傳統(tǒng)也可以敲,這一般是外國移民,只要告訴他這是英國傳統(tǒng)用的電網,他們很有可能動心?!?/span>
他還賣過“派對”,“英國本地人和剛來英國的學生有個特點,都比較拘謹又渴望交際,所以我在圣誕節(jié)包了個場地,組了個派對”——這成了他學生時期固定的“生意”。
這些生意,在他看來,只是一次次人性的觀察和演練課。生意的成敗就是對人的需求和販賣的規(guī)則掌握得準不準確。
曾煜帶我去賭場,是為了展示他最大的愛好——德州撲克。
事實上幾乎所有的金融人都迷戀德州撲克。曾煜喜歡的原因是因為“這里簡直就是人性的展示臺,我在這里完成對人性觀察的訓練,以應用到工作中”。他打牌的秘訣是:“來的人先按照他的細微動作嘗試歸類,判斷他們的經驗,通過幾輪修正確定他們大概的習慣,然后再通過幾輪整理摸清他們偽裝、誆騙的小技巧,思考這些小技巧背后他們的思維體系,抓住他大概的思維框架、性格和人性交流技巧后,就可以牢牢把控住他了?!薄扒皫纵單彝ǔV槐WC不出局,到后幾輪,我就一個個開始清理他們。”
說完,曾煜就拉著我站在賭桌旁,一個個分析每個人可能的性格特征。
然而也是這樣的曾煜,在和我走出賭場時突然莫名感傷。他告訴我,自己今年年底會獲得“不錯的分紅”,“這基本會讓我沒有對財富的不安全感了,然而我突然有很強的失落感,像是被一只狗追著跑了很久,莫名其妙跑到一個很好的地方,那狗卻不見了,然后自己也不知道要往哪兒去了?!?/span>
或許之前十年,他都是被父母在生意突然的得失統(tǒng)治,當他掌握的技能使得他掙脫了這種恐懼感,也失去了全部的方向。
曾煜這幾個月有點心神不寧,他帶著爸媽出國旅游,購買他想為爸媽購買的昂貴的東西,嘗試發(fā)掘各種興趣,卻始終沒有找到未來方向的感覺。“打敗別人的成功的烈度最吸引我,然而,這樣的戰(zhàn)斗也是需要理由的,我在乎的不是錢,而是背負某種責任后的成就感。或許我應該回國吧,幫忙國家防范其他國家金融的欺詐,這可能很有趣?!?/span>
送我回賓館的路上他就這樣一直若有所思地說著,看得出他其實想找個人商量,但談話到了我該到的站點也就突然結束。“不好意思,明天雖然是星期天,但我必須早起,新年是資金最多、心態(tài)最放松的時候,可以發(fā)動幾場大戰(zhàn),前3個月贏了,后面9個月你就可以沒有包袱,而這會幫你未來9個月壓制住所有人,因為心態(tài)上贏了,我必須準備明天的東西去了,希望有天能在北京見?!?/span>
穿著黑色皮衣的他揮揮手,消失在金融街黑壓壓的人群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