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廖凡總記得費里尼的《大路》最后幾場戲:當安東尼·奎恩再次回到原來的地方,他的背影如此蒼老消沉。聽到熟悉的歌曲,他循聲過去,隔著鐵絲網(wǎng)跟曬衣服的陌生人談論早已死去的女人。這個野蠻的男人忽然被某種回憶擊中了?!栋兹昭婊稹防镆灿幸欢瘟畏哺糁F絲網(wǎng)眺望桂綸鎂的場景,他心情復雜地轉來轉去,遠遠地看著她。
演戲時,他總有一種過度投入的炙熱。在《一半海水一半火焰》中,他把自己弄得干廋干瘦的,都不成樣兒了。拍攝結束后回到深圳上街買煙時,賣煙的姑娘一直看著他,很緊張,“像看著一個暴徒?!?/p>
“ 牛逼的演員都是哭著哭著,翻臉就笑開了。表情轉換自如。但我做不到。最明顯就是《一半海水一半火焰》,拍完之后,整個人都挺游離,看別人也惡狠狠的。跟朋友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都挺開心,但覺得我一直在生氣。聊天也聊不下去?!?/p>
從《白日焰火》下來之后,“簡直慘不忍睹”。胖了很多,又很消沉,看別人眼睛焦都對不準。在這部對他而言非常重要的電影里,他有一段獨自跳舞的戲,正是這段漫長的獨舞征服了評委們的心。
一開始,導演也不知道這段舞該怎么跳,是跟誰跳,還是一個人跳,要表達什么情緒。當時電影因為最后一個場景選景的問題而不得不中斷拍攝,返回北京。廖凡找到一個跳舞的朋友,跟著做了一些練習,又看了幾場演出。朋友跟他說:你想怎么跳就怎么跳吧!
廖凡問導演:“那這段舞跳到什么時候能算過呢?”導演說:“如果過了,我就會和你一起舞蹈?!?/p>
在破舊的舞廳里,所有人都在等這段舞,這是電影的最后一段拍攝。桂綸鎂本來要回臺灣了,還是偷偷改簽了機票留下來等關機。她怕影響拍攝,一直躲在角落里。
這段舞廖凡連續(xù)跳了兩遍“。真累啊。一個人在那里折騰。玩命跳,簡直快堅持不下去了……”
就在這個時候,導演出現(xiàn)在了畫面當中。然后現(xiàn)場所有人都沖了上去,一起跳了起來。
這部對廖凡來說如此關鍵的電影,在他身上烙下了不可磨滅的痕跡。在《白日焰火》定檔發(fā)布會之后跟投資方的晚宴上,每個人都喝得很高興,熱烈地聊天。廖凡還是沉默和游離著,還能從他臉上看出影片中張自力在慶功會上落寞的表情。一模一樣。
7.
本來廖凡很喜歡踢足球,后來膝蓋受傷,再也不能踢球了;作為籃球隊的板凳隊員,肩膀受傷之后,他也不能再打籃球了。只剩下走路,成為他重要的減壓方式?!栋兹昭婊稹返募o錄片導演問他:“你為什么總是在那兒走來走去?”
身體在他看來,是一種工具和手段。手術之后,他笑稱自己“失去了完美的肩膀?!钡懊詰倌莻€沒有用?!彼瓮ダ系牡絹?,可以呈現(xiàn)新的面貌:不能穿的衣服也可以穿了;不能用的道具也能用了;不能演的角色也能演了。
《白日焰火》拍攝結束那天,所有人都在哭在笑在醉,只有廖凡看到導演略有惆悵地坐在一邊,一束光恰好打在他身上,“雖然拍攝過程很艱苦,但這一切結束了,他肯定也有一陣兒失落?!彼偸悄莻€能發(fā)現(xiàn)這一類時刻的人。
拍攝前他曾經(jīng)去當?shù)伢w驗警察生活,看抓捕和審訊,“審訊極其荒誕,整個過程非常慢,卻讓人忍不住想要一直看下去?!彼€注意到一個以前出過事兒的警察,“他總是顯得很沉默,在人群里格格不入,很孤獨?!?/p>
關機前不久,正好是桂綸鎂的生日,廖凡給她準備了一車的焰火,拉著一群人喝酒,熬到12點,為她把焰火放了,之后又坐著聊了一夜。即使如此,在后來兩個人對談時,桂綸鎂依然覺得“ 很難了解這個人”,離拍攝已經(jīng)過去整整一年了,“我好像還是僅僅認識戲里的那個廖凡?!?/p>
8.
慶功會結束后,廖凡跟導演一起吃了晚飯,又被汪啟楠喊到經(jīng)常去的酒吧。晚上11點多,他疲憊而帶著醉意,出現(xiàn)在酒吧里,有人叫了起來:“廖凡!廖凡!”酒吧隨之喧鬧起來,他被認識的人帶到另一張桌子上,那里坐著姜文的制片人馬珂,還有他籃球隊的兄弟們。其他桌上也陸續(xù)有人走過去敬酒祝賀。氣氛越來越熱烈,像過一個大節(jié)。凌晨之后,昏暗的燈光中沸騰的笑談沒有絲毫降溫,酒又上了幾輪,廖凡坐在中間一直笑著,前一秒他還在和身邊人說話,下一秒他已經(jīng)靠在沙發(fā)上,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