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質(zhì)的勝利
黃偉文為陳奕迅寫過一首《陀飛輪》,他唱的時候有點兒感慨:“然后突然今秋,望望身邊,應(yīng)該有,已盡有。我的美酒、跑車、相機、金表也講究?!彼娴挠幸恢话嘿F的手表,雖然不常戴,他也買紅酒招待朋友,雖然自己不怎么喝,他有一臺徠卡相機,用來拍攝妻女的生活小品,如今跑車也到位,中年的物質(zhì)清單,已經(jīng)大滿貫。
全部快感都在于“買”,而并非“擁有”,更無關(guān)那個數(shù)字。其實他自己也被嚇一跳,居然真的為跑車簽下如此巨額的支票——當(dāng)然,他還可以買房,他至今還是個租客,想有屬于自己的安樂窩,需要一張更巨額的支票,以及更充沛的工作激情。
最近的DUO演唱會,他一共唱了45場。每一場的確切日期他都記得一清二楚,從香港到新加坡到悉尼到墨爾本到珀斯到澳門到溫哥華到多倫多到拉斯韋加斯到臺北到高雄到吉隆坡到北京到上海到常州到溫州到廈門到福州,真正全球巡演。上更多陌生的舞臺表演曾是他掛在嘴邊的夢想,還羨慕謝霆鋒去過許多超出他地理知識范圍的地方,但說過就忘,本來就是window shopper的性格,倒是經(jīng)理人陳家瑛全部記在心里,又幫他張羅成真。
飛機降落到貴州的時候他心里在嘀咕:這不是出產(chǎn)茅臺的地方嗎?我竟然能到這里來開演唱會?成都的場地坐滿4萬5千人,場外還站了1萬多買不到票的聽眾,他下了舞臺才心下一驚。昆明和高雄的觀眾和他一起合唱粵語歌,他不敢置信在那么遙遠(yuǎn)的地方有人和他分享同一種語言。每每回想起現(xiàn)場的狀況,他只是搖著頭不敢置信地說,瘋了,瘋了。
2006年的時候,他曾經(jīng)想停一停。那年他開了“Get A Life”演唱會,又出了《Life Continues…》專輯,14個月大的女兒流著口水的照片被印成了封面,5首歌首首都是心聲,專輯里又錄下太太和女兒的聲音,放上他自己拍攝的照片,他覺得一切已經(jīng)足夠圓滿。1999年他第一次在紅館開了個人演唱會,之后平均兩年到三年一場,節(jié)奏平穩(wěn),叫好叫座,他覺得是時候Get a life,找回點兒生活。他甚至覺得,自己可以退休了。
陳家瑛力勸他再往事業(yè)的高處邁一步,下一場演唱會Moving on Stage他開得有點兒心不甘情不愿,卻一下子被推到香港16場的極限。在臺上跳探戈跳恰恰算是動力之一,戴著富貴逼人的全套黃金首飾扭肚皮舞也很得意,等到他回過神來,他已經(jīng)足足唱完44場,在各地走了兩年多。
他覺得疲倦。家里的床成了他最渴望的地方,醒來時他往往會出一會兒神,不知自己身在何處。幾萬人的歡呼其實都在遙遙的距離之外,有時他取下耳塞試圖和歌迷聊天,但只能聽見模糊的尖叫和斷不成句的詞組。他的反射弧開始變得越來越長,明明應(yīng)該興奮,卻無法把心得體會及時變成表情動作。漸漸,他甚至看到近在咫尺的人會有些手足無措,喃喃不知如何言語,又不好意思冷場。他說渴,立刻會有一杯水遞到手上,他想提行李,立刻有人上前代勞。這讓他有點沮喪,他甚至懷疑,世界上他還能做的是否只剩唱歌這一件事。
他感到身不由己,只能把這種狀態(tài)歸為中年危機。他知道自己沒資格抱怨什么,如果陳奕迅還叫嚷有什么不滿意,被罵到狗血淋頭也實在是活該。唱歌從來不是為了賺錢,結(jié)果名譽地位金錢一股腦兒的都堆在了他的手上,他坐擁別人只能期盼的愿望,自己卻有點兒迷惘。
于是他覺得,用物質(zhì)刺激自己的興奮也不錯。他從來不認(rèn)為自己肩負(fù)怎樣的責(zé)任,樂壇興亡,粵語興衰,華人之光……所有那一些,其實都比不上簽支票來得痛快直接,這才讓他精神抖擻,如醍醐灌頂,立志再接再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