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囹圄余波難平
過去15個月里,布特一直被單獨拘禁在曼哈頓下城區(qū)大都會懲戒中心的“特殊監(jiān)舍”。囚室里,床鋪是水泥做的,玻璃窗是樹脂磨砂玻璃。房間里還有一張桌子、一個淋浴器和一個馬桶。布特說,站在屋子中間,展開雙臂就能碰到兩側(cè)墻壁。他很少有機會出去放風(fēng)。他聽到的大部分聲音都來自短波廣播里時不時會放的“俄羅斯之聲”和美國公共廣播電臺。布特允許閱讀家人和律師為他購買的平裝書,但是硬皮書被視作潛在的武器。
布特被捕帶來的影響依然飽受爭議,余波未平。喬治梅森大學(xué)教授、前蘇聯(lián)貪腐和集團犯罪問題專家路易絲·謝利(Louise Shelley)告訴我:“我們好像以為,解決了布特就解決了所有問題。當(dāng)然,他是這些人的帶頭大哥,但他也絕不是唯一一個?!辈痪们?,一位黎巴嫩軍火商就告訴路透社,由于敘利亞內(nèi)亂,他變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忙。彼得·米爾切夫此次未受牽連,我向他問起,近年來的軍火交易是否有所變化。他聳了聳肩說,利潤空間基本還是和以前一樣,軍火商人數(shù)還“多了那么幾分”。他也承認(rèn),美國方面施加的壓力使武器供應(yīng)受到影響,2005年的美方行動就有效搗毀了保加利亞“伊格拉”導(dǎo)彈藏匿點。我問米爾切夫,他跟布特以前的合作伙伴是否還有聯(lián)系。他微笑著告訴我,前不久還和謝爾蓋·布特和謝爾蓋·杰尼先科談過話。
12月末的一個早晨,我去監(jiān)獄探視布特。會客室里有幾個身著棕色連身囚服的犯人,他們坐在塑料椅子上,手里拿著法律文件,并沒有戴手銬。有人告訴獄警,布特要下樓接受探視。獄警便清走了其他的犯人,還關(guān)上了會見室唯一的窗戶。
布特的出場伴隨著一陣鐵鏈和鑰匙發(fā)出的刺耳聲響。他的腳腕、手腕和腰部都戴著鐐銬,兩名獄警押送著他緩緩前行。獄警解掉布特身上的鐐銬,就把我倆單獨留在了會客室。他穿著一件橙色的連身囚服,腳趿深藍(lán)色的拖鞋,襪子也是橙色的。他指了指獄警,告訴我他們簡直把看守他“當(dāng)成了一種信仰”。我們坐在了一張圓桌前。他的聲音很柔和,一邊說話,一邊常常無力地笑笑。他對我說:“特殊監(jiān)舍?單獨關(guān)押?連聯(lián)合國都說單獨關(guān)押就是虐待。(他指的是聯(lián)合國酷刑問題特派員最近發(fā)布的呼吁取締單獨關(guān)押的報告。)我一天24小時都在受虐待?!?/p>
一位名為格拉爾德·波斯納(Gerald Posner)的記者兼律師曾向布特提供免費法律咨詢。波斯納回憶說,第一次見到布特時,布特并不想談?wù)撟约旱陌缸樱瑓s想“談?wù)労诙?,以及史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是怎樣被神化的”。布特會說波斯語和烏爾都語,而我也對這兩種語言略通一二。于是,我們便用這兩種語言開了些玩笑。接著,布特開始大談波斯詩歌的歷史價值,并將其稱作“愛的語言”。他還提到,要想了解伊朗人、阿富汗人和塔吉克斯坦人的精神實質(zhì),就必須讀一讀波斯詩人菲爾多西(Ferdowsi)的史詩《列王紀(jì)》(Shahnameh)。布特還告訴我,他最近讀了幾本關(guān)于嚴(yán)酷拘禁和幸存者的書。他對美國女作家勞拉·希倫布蘭德(Laura Hillenbrand)的軍事小說《堅不可摧》(Unbroken)贊賞有加,還勸我讀一讀亨利·沙里埃(Henri Charrière)的《蝴蝶》(Papillon)。
從去年12月末到今年2月中旬,我們總共見了4次面。第一次會面結(jié)束兩周后,我讀了那本《蝴蝶》。我發(fā)現(xiàn)在故事的開篇,沙里埃就擬定了復(fù)仇計劃,要報復(fù)那些讓他身陷囹圄的人。我問布特,他是否也懷有類似的憤怒情緒?!拔覟槭裁匆獙δ切┤吮в袛骋??”他說,“他們和行尸走肉沒什么兩樣?!彼又f道, “現(xiàn)在的緝毒局變得比毒販還壞。毒販子至少還有良心?!?/p>
隨著我們在那間逼仄陰晦的房間里呆的時間越來越長,布特身上溫和的一面也變得越來越少。我問他是否抱有絲毫悔意。“在我的價值觀里,我沒做任何稱得上犯罪的事?!彼卮鸬?,“沒錯,我是運了軍火,可那是偶爾的。一年里有360天我都在做正經(jīng)運輸買賣。只有剩下的5天,我才運點軍火,賺個幾十萬美元。”(不過按照米爾切夫的說法,有段時間“幾乎天天有航班”為安盟運送軍火。)
至于這場讓布特改變命運的失算,他是這樣說的:“如果那是個陷阱,而我中招了,沒問題,我認(rèn)了。可我做過什么?我什么時候說過我要去他媽的哥倫比亞?我有沒有拿著槍跑去殺美國人?我倒是真希望有個像中國或者俄羅斯那樣的大國能這么干呢。你也管這叫正義嗎?”他簡直在一字一句地咆哮,“這不是正義,這叫雷區(qū)。你們美國人不懂,下一個就輪到你們自己了。你們生活在一個警察國家里,開國元勛做出的功績?nèi)珰г谀銈兪掷锪恕>透勾罅帜菚核频?。只要你說句話——不對,只要腦子里想著,警察就能抓你。他們說:‘哦,他是個軍火販子’。他們?yōu)槭裁催@么說?就因為我是俄羅斯人!”
布特站起來,身子探到桌子上,腦袋直逼我的臉頰:“你們美國人有什么道德立場問這種問題?你們憑什么審判我?你們有凌駕我的強權(quán),但沒有勝過我的本事!”
2月3日,達揚要求將布特遷出單獨關(guān)押的牢房。5天后舉行的聽證會上,希德林法官同意了達揚的申請。法官表示,布特的關(guān)押環(huán)境似乎“有些殘酷”,而且“沒有必要”。2月10日,典獄官蘇珊娜·黒斯廷斯(Suzanne Hastings)來到法院告訴希德林,她認(rèn)為布特的關(guān)押環(huán)境“合情合理”。因為布特對獄警、其他囚犯、乃至他自己的人身安全都曾造成威脅。
希德林答道:“我不知道該說些什么?!彼a充說,布特在她眼中就是“一個商人”。她接著說道:“你也許不喜歡他做的生意——不過他只是一個生意人。我并沒聽說過什么證據(jù)表明,他本人曾介入到任何暴力犯罪或者恐怖活動中去……他是個軍火商人。我們國家也有不少軍火商人。有時他們會涉嫌犯罪,有時不會。販賣軍火就是一門生意?!?/p>
2月24日,希德林法官頒布法令,將布特遷往普通牢房。“我知道法庭不愿意插手監(jiān)獄的管理,”她說,“不過我不能逃避憲法賦予我的義務(wù)。”這項命令不僅立馬使布特的生活環(huán)境得到了改善,還預(yù)示著希德林法官應(yīng)該不會下令將布特關(guān)押在那種“超級監(jiān)獄”里。在“超級監(jiān)獄”,所有人都要單獨關(guān)押,達揚最近將那種經(jīng)歷比作“活埋”。
然而,布特仍舊面臨著一段很長的刑期。3月12日,剛過完45歲生日的布特將進入新一段牢獄生活,刑期短達25年,長則終身監(jiān)禁?!八麄兿腙P(guān)我一輩子,”布特告訴我,“可我一定會回到俄羅斯。我不知道會是什么時候,可我還很年輕。你們的帝國終將覆滅,到那時,我就會離開這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