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智族GQ》雜志2011年7月刊

編者的話：大概2個月前，和我一起做專題的實習(xí)生于子哭腔著打來電話說：詹叔死了，他的家人希望要幾本雜志，因為全巴厘島認(rèn)識詹叔的人都知道，那是詹叔留下的唯一一次生活寫照?；秀毕肫鹉谴尾稍L，已經(jīng)過去三年了?，F(xiàn)在很多“成功”都像個笑話，GQ 更關(guān)心”成功”之外的人生軌跡和可能，三年前前往幾個東南亞海島，找到幾個逃離常規(guī)生活，跑到海島重新建立自己生活的人。其中詹叔就是個傳奇：國民黨高官后代，去美國做地產(chǎn)成為富豪，50歲突然扔下一切轉(zhuǎn)身去到海島，以半百高齡“泡遍海島名妞”，整日與沖浪為伴兒……，當(dāng)時已經(jīng)70來歲，他拖著一人多高的沖浪板，我和攝影師在海浪中幫他拍下最后的肖像，他神采奕奕，身板硬朗。我完全被他迷住了，當(dāng)時就想，這才是真正成功的人生。（孫賽賽）

《海島人生》

GQ 記者本期赴巴厘島、普吉島，采訪了8位從全球各大都市來海島生活的男人，他們講述了自己為什么來到島上，以及他們在島上得到了什么。海島上的人生并沒有想像中那么超然和獨立，尤其是像普吉島和巴厘島這樣的國際化旅游勝地，海島上每個外來人都帶著大陸的記憶烙印。但同時，這些人又確實在島上找到了各自的新生活。我們并沒有致力于去比較各種生活方式的孰高孰低，更愿意做的，是嘗試去傾聽和理解每一個人的選擇。

世家子詹叔

“我來巴厘島20年就沒正經(jīng)做過事?！?/p>

詹叔（原名張鎮(zhèn)南，英文名 James，朋友們都叫他詹叔）今年70歲，來巴厘島整整20年，也可以說是玩了整整20年。來巴厘島之前，他是美國一家地產(chǎn)公司的老板。在做地產(chǎn)公司之前，他是美國通用電氣的高級職工。

詹叔的外公是同盟會成員，孫中山先生的戰(zhàn)友。母親是黃埔軍校第五期的女學(xué)生，戴笠的門生。1941年，詹叔出生在重慶，5歲時“抗戰(zhàn)”勝利，隨父母來到上海。明星胡蝶、紅歌星周璇、白光都是母親的朋友，也經(jīng)常是他們家的座上賓，胡蝶的兒子后來還娶了詹叔的表妹，定居加拿大。8歲時詹叔隨家人移居香港。18歲隨全家移民美國。據(jù)詹叔說，他的弟弟曾經(jīng)跟李小龍一起練過拳。李小龍的妻子琳達、兒子李國豪有一段時間也經(jīng)常來他們家做客。

詹叔在兄弟中排行老二。他哥哥為人持重，現(xiàn)供職美國外交部；弟弟聰明上進，曾作為美國麥道公司的代表在上海參與航空制造項目。唯有詹叔，從小就個性叛逆，不肯被繁文縟節(jié)所束縛。

可他的母親偏偏非常強勢，迫使他讀了電子專業(yè)。畢業(yè)后，他進入了通用電氣，從事核能、計算機等領(lǐng)域的工作。“當(dāng)時我并不開心，就不愛上班。我的一個主管很古怪，每天早上一定要圍繞辦公室跑一圈看誰沒有準(zhǔn)時上班，我就跟他賭氣，一定要遲到?！睌?shù)年后，即便業(yè)務(wù)能力突出，詹叔還是選擇離開通用，自己開公司進入地產(chǎn)業(yè)，很快就賺了大錢。

“當(dāng)時我是最風(fēng)光的，很有錢，女朋友是北歐血統(tǒng)的模特，是朋友圈里最正點的。我們每天參加派對，打高爾夫，走到哪里都是被羨慕的眼光，可是慢慢地我就覺得很沒有意思，因為沒有什么是我想要的，我也想不出自己還需要什么?！?他在30多歲的時候，一度想過自殺，“為什么？你問我為什么，我也說不出來，我只覺得人活著沒有意思。自殺的念頭不是這一次，在我50多歲的時候也有過一次，把槍都放到嘴里了，后來就想到我一走，家人怎么辦？還有一些責(zé)任要去承擔(dān)，才打消了這個念頭。”詹叔在總結(jié)當(dāng)時的心境時說，所謂水滿則溢，做人做得太滿了，什么都擁有了未必是一件好事，因為人生從此沒有驚喜，當(dāng)然也就失去了動力。他有一個朋友，非常成功的醫(yī)生，還擁有自己的私人醫(yī)院，太太很美，子女都很棒，就在他50歲生日宴會時，只有詹叔看出醫(yī)生的不對勁，他對朋友說，不好了，要出事了。果然沒多久，醫(yī)生選擇了自殺。旁人都表示不解，只有詹叔心有戚戚焉。

1991年，詹叔的地產(chǎn)公司因金融危機而宣告破產(chǎn)，此時他已經(jīng)50歲。他回到臺灣，與母親待了一年，每天就是看書，“什么書都抓來看，根本不挑，也沒想去找什么人生答案，就是看看看。”終于憋得無聊，決定來巴厘島旅游，沒想到促成了自己后半段人生的大逆轉(zhuǎn)。

初到巴厘島，詹叔的印象并不好，有的出租車司機會亂報價，四周環(huán)境并不理想，很多地方都沒有開發(fā)，還比較亂。來后第三天，詹叔打算回家，臨行前在海灘邊閑逛，碰到一個英國小伙子抱著一塊沖浪板，那人說錢包被偷了，需要錢買一張回國的機票，于是就想到賣掉沖浪板，只要75美金。說來也巧，詹叔翻了翻荷包不多不少只有75美金，于是他就買下沖浪板，跑到水里玩了起來。沒想到的是，之前毫無經(jīng)驗的詹叔居然在板上站起來了，一下子玩性大發(fā)，不管不顧地留在了巴厘島，每天都來海灘玩兒，這么住了一百多天酒店才開始覺得貴，租了個小房子住下來。

詹叔說，“我來巴厘島整整20年就沒有正經(jīng)做過事，幾乎就是玩過來的?！彪m然一度也買賣過沖浪板，偶爾為做生意的朋友做下中介，但都是玩票性質(zhì)。剛來島上時，主要靠以前做生意時留下的積蓄，還有后來通用電氣發(fā)放的退休金。母親去世后，名下還有些遺產(chǎn)，都交給兄弟去打理了?，F(xiàn)在的狀態(tài)是生活無憂，但卻沒有任何野心去籌謀進項。

我們在巴厘島的幾天里，詹叔一直陪著我們。有一天，他13歲的女兒 Jessica 坐在藍色的本田車后座，用流利的美式英文跟開車的父親爭吵。她說：“我就是愛那些派對，我就是愛瘋狂的東西，我愛時尚?！闭彩鍖λf，你不知道這背后有多么糟糕。

擁有印度尼西亞和美國雙重國籍的 Jessica，代表著巴厘島最潮的年輕人，衣食無憂，學(xué)業(yè)壓力也不大，對國際潮流一點兒都不陌生?？赡芤驗槭腔煅木壒剩琂essica 外貌相當(dāng)出眾，一度夢想成為超模。詹叔很早就直接跟她說，我不允許你去做超模，這個圈子很臟，我寧愿你去做高級交際花。

詹叔說自己對演藝圈的壞印象很早就有了。童年在上海時，被譽為上海灘“華倫天奴”的白云曾經(jīng)抱著詹叔，經(jīng)常跟他講做演員有多苦，每天都得參加達官貴人的飯局宴會，為他們助興，還不敢不去，實在得罪不起。1982年，白云貧困交加，選擇自殺，時年64歲。

不過 Jessica 遠(yuǎn)比我們想像的早熟。4歲時，她就說過，我再也不要為媽媽流淚了，她是個壞媽媽……她甚至知道父親有兩個私生女，她說：“我會替你保密的，你也不要告訴我媽媽。”詹叔長嘆一口氣說，什么樣的父親就有什么樣的女兒，他甚至判斷 Jessica 長大后一定不得了，人生一定非常非常精彩，比她老爸還能折騰。

在美國時，詹叔曾經(jīng)是一身風(fēng)流債。據(jù)他說自己在費城愛上一個意大利黑手黨老大的千金，可是該女子怕拖累詹叔被黑手黨追殺，而不愿意跟他私奔。數(shù)年后，詹叔看到電視新聞報道一個專門保護被迫害妓女的女人，看畫面就認(rèn)定是她?！拔?3歲之前守身如玉，然后破身后就有很多 love story，現(xiàn)在想想都覺得很荒唐。”

來到巴厘島第一年，詹叔說自己不跟女孩子約會，第二年開始跟外國女孩子約會，第三年跟本地女孩子約會，于是就碰到 Jessica 的媽媽?！拔液茸砹司?，讓她懷孕了，就只好結(jié)婚?！苯Y(jié)婚后，他才感覺到跟 Jessica 的媽媽有很多分歧，“巴厘人都很隨性，比我還沒有道理可講，只要他們認(rèn)為是對的，就絕對不肯認(rèn)錯，我從來沒搞清楚應(yīng)該怎么跟她溝通?！?br/>

Jessica 的媽媽生下女兒后，愛上了一個德國學(xué)生，鬧起了私奔，但沒多久就跑回來了，為了女兒，本來個性強硬的詹叔選擇留她在家，沒想到后來居然發(fā)展成“四進四出”。離婚后，她還住在詹叔蓋的隔壁房子。更讓鄰居不解的是，前妻與一個荷蘭男人訂婚，還是詹叔出錢辦的酒席。詹叔對朋友們解釋，我把前妻當(dāng)大女兒看待的。

Jessica 是詹叔的小女兒，還有一個二女兒，就是詹叔現(xiàn)在27歲的小女友。詹叔對她說，我們在一起是沒有未來的，不可能結(jié)婚的，你趕緊找人嫁了吧?！岸畠骸币麕兔φ?，詹叔說：“我哪里幫你去找??！”

讓詹叔總結(jié)自己的人生信條，他想了下就說，此生他最大的成就就是沒有成就。他說等 Jessica 中學(xué)畢業(yè)后，他會帶著女兒做背包客走遍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