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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對這位已經(jīng)92歲、有著一個地道中國名字的美國猶太老人,很多人總是迷惑,不明白為什么他身上具有那么大的能量。還有人猜測,他是不是有某些特別渠道和關(guān)系,可以直達中國政府高層?對于這樣的猜測,李敦白總是報以微微一笑。相比于他在中國度過的35個年頭,其中甚至有10年是在專門關(guān)押政治犯和政府高官的秦城監(jiān)獄中度過,那些猜測實在是小看了他將近一個世紀的復雜經(jīng)歷。他在二戰(zhàn)時就來到中國,見證并參與了此后數(shù)十年中國的革命和建設,甚至“文革”,以及隨后而來的經(jīng)濟開放……命運既無從預料,回首時又讓人充滿唏噓:李敦白本無意來中國,他的青春激情卻與中國的革命浪潮同步,讓他一待就是35年,而他對于中國最大的貢獻,卻是他滿懷失望和沮喪回到美國后,把美國的資本主義帶進了中國……歷史的巧合和機緣,一次次將他推到關(guān)鍵的隘口,而他的選擇也常常是身不由己,甚至一次次忤逆著他的初衷。最終,當他在大洋彼岸回望中國,回望近一個世紀自己參與其間的風云變幻,他似乎明白,對一個志慮忠純的人來說,得到的永遠會比失去的多,而這,正是一個人贏得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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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敦白第一次正式代表美國公司與中國談判是在1983年。那是他在商界的處女秀,充滿了戲劇性,談判對手的中國副部長甚至拋開談判本身,聲稱這次行程中,能意外認識他,就是一個了不起的收獲!
那時候,李敦白還完全沒有做好準備,迎接自己在商業(yè)世界里的全新身份。在紐約皇后區(qū)的家里,似乎已經(jīng)注定要落魄度過余生的李敦白,突然接到了電腦天地(Computer Land)公司總裁的電話。電腦天地是當時美國第一大個人電腦銷售商,主要銷售IBM的個人電腦。當時,他們要接待中國電子工業(yè)部和機械工業(yè)部的代表團,卻找不到合適的翻譯,急切之下,公司總裁突然想起來,自己一年前在舊金山的灣區(qū)聽過一個叫李敦白的演講——那場演講是美國家喻戶曉的《60分鐘》新聞節(jié)目主持人兼記者邁克·華萊士的公司安排的。在那個大部分美國人還不知道中國在南半球還是北半球的年代,李敦白對中國的熟悉,給總裁留下了奇特的印象。
第二天,李敦白就坐上了飛往舊金山的班機。談判開始時,雙方照例介紹各自代表,作為美方的翻譯,李敦白的名字最后一個才被提到,除了他的英文名,公司還順便報出了他的中國名字。沒想到話音剛落,中方代表團團長、原第四機械工業(yè)部副部長李瑞呼地站起來,幾步繞過談判桌,一下就把李敦白緊緊抱在了懷里。所有人都驚呆了,包括李敦白自己。李部長對大家解釋道:“解放前,我曾經(jīng)聽說過很多關(guān)于李敦白的傳說,沒想到第一次見面,竟是在40年之后,而且是在美國,在這樣的一個場合!這次美國之行,就算沒有任何合作,我都覺得值了!”
接下來的談判異常順利。當時,中國剛剛開始從美國進口個人電腦,而電腦天地則以技術(shù)支持見長,有點兒像今天的百思買BestBuy,主要靠后續(xù)服務而不是產(chǎn)品銷售盈利。雙方一拍即合,第一天談判快結(jié)束的時候,李部長甚至提議:中國可以開放絕大多數(shù)的大中城市,和電腦天地建立合資企業(yè),共同負責中國個人電腦的維修和保養(yǎng)。這是一個無數(shù)公司夢寐以求的機會,可意外和尷尬的是,電腦天地的總裁對于這個建議居然毫無反應,還在自顧自地介紹公司的情況。
會后,雙方在酒店舉行了宴會,李敦白實在憋不住了,他對電腦天地的總裁直言道:“中方代表團提出了這么優(yōu)厚的條件,這么有誠意的合作,你們居然沒有回應?!真是太糟糕了!”沒想到總裁聽了也是一臉困惑。李敦白一五一十向他解釋了李部長白天提出的合作框架,沒等他解釋完,那位總裁已經(jīng)悔得掐住了李敦白。原來,時任中方翻譯的是赫赫有名的359旅的王震將軍的兒子王之,在“文革”后剛剛學了一口學院派英文,雖然每個詞翻譯得都正確,但是組合起來卻經(jīng)常聽得美國人云里霧里。顧及雙方的面子,當時總裁會上也不好細問,如果不是李敦白,差點兒就要錯過一個天大的機會!二話不說,總裁立刻帶著李敦白找到李部長,熱切表示接受中方的合作框架,第二天就簽正式的合同。
如果說這件事中還有巧合在推動,那最終李敦白進入商業(yè)咨詢領(lǐng)域,并發(fā)揮重要作用,從某種意義上說,則是形勢造英雄。他是被時代的各種機會推著往前走。
第一個把這種機會放在李敦白面前的,正是《60分鐘》電視節(jié)目記者,邁克·華萊士。1982年,華萊士想去中國拍攝節(jié)目,當時任美國駐華大使的文森·勞德的夫人向華萊士推薦了李敦白,不過大使夫人并不認識李敦白,她只是從什么渠道聽過李敦白的故事,直覺他是一個好的引路人。結(jié)果李敦白和華萊士一見如故,他倆有太多的相似點:都愛開玩笑,有一種對于目標的執(zhí)著、一種無可救藥的樂觀,也都曾經(jīng)是風華正茂的帥小伙兒——他們年輕時的照片讓人想起美國默片時代的男星范朋克。
華萊士剛到中國就碰了釘子。他在南京時聽說當?shù)伛v扎的師團有文藝演出,就和大批拍攝人員趕到現(xiàn)場,準備拍攝。出發(fā)時匆忙,沒帶上李敦白,結(jié)果文工團的小團長雙手叉腰告訴他們,要拍可以,有三個條件:一、只能拍5分鐘;二、只能拍他們讓拍的內(nèi)容;三、要8萬美元作為拍攝費用。在美國神通廣大的華萊士此刻一籌莫展,李敦白知道后趕過去,告訴那位文工團團長:“《60分鐘》是美國影響力最大的電視節(jié)目,有九千萬觀眾,美國人看了這個節(jié)目,說不定會邀請你們?nèi)ッ绹莩?”團長立即表示無條件配合拍攝。當天晚上,不但《60分鐘》第一次拍攝到了中國文工團的節(jié)目,美國的CBS總部也給李敦白發(fā)來了一封酬金優(yōu)厚的顧問聘書。
在中國短短幾天的經(jīng)歷,第一次讓美國的主流媒體看到了中國老百姓的生活。一次采訪結(jié)束,華萊士在回酒店的路上向他的制片人巴里和李敦白感慨:“想不到這些共產(chǎn)黨員還挺可愛的!”他們最終決定拋棄原來所有的稿子,放棄原來對中國和中國共產(chǎn)黨的成見,轉(zhuǎn)而準備一個基于這次中國之行真實感受的方案。那一期《60分鐘》,可能是當時國外節(jié)目中對中國最慷慨、最寬容的一次描述。他們試圖講述這個國家所經(jīng)歷的苦難、當下的開放和人民的活力。
1986年華萊士再度訪華,再度邀請李敦白隨行。他們見到了中國的最高領(lǐng)袖鄧小平,和時任上海市市長的江澤民在黃浦江旁邊的一座小樓的陽臺上聊天。當時他們對江澤民并沒有太多的注意,對于鄧小平,則覺得他在理解的溫情中不失嚴厲。華萊士發(fā)現(xiàn)李敦白是很好的訪談對象,特別適合側(cè)面講述這些中國最高領(lǐng)導人,于是,《60分鐘》一共為他做了5次節(jié)目,是節(jié)目歷史上對單一對象采訪最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