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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前的9月11日,一個名叫穆罕默德·阿塔(Muhammad Atta)的埃及青年,駕駛著美國航空11號班機,撞向了紐約標志性建筑,世界貿(mào)易中心北塔。10年后,一個名叫艾曼·扎瓦西里(Ayman Al-Zawahiri)的埃及人,接替被擊斃的本·拉登,擔任基地組織的領袖。本·拉登,以及被眾多恐怖組織奉為精神領袖的賽義德·庫特伯也是埃及人。“9.11”十周年之際,GQ特派記者前往埃及,尋著穆罕默德·阿塔的足跡,采訪了對他的思想產(chǎn)生大影響的學者和部分親友,嘗試了解一個在現(xiàn)代社會正常成長的青年人,怎么最終變成了恐怖分子。
一、
幾乎沒有什么人記得這個叫穆罕默德·阿塔的人了,即便是他曾經(jīng)就讀的開羅大學建筑系。
7月中旬,在這個充滿歐陸風格建筑的校園里,學生們正忙著期末考試,大多數(shù)人手里都捧著厚厚的復習材料。這是一個龐大的校園,同時在校的學生人數(shù)有15萬之多。校園里面的男女學生穿著還相對保守,相當大比例的女生都戴著面紗,甚至不少人穿著只露出雙眼的黑色罩袍。
從開羅大學正門進入之后,我一路詢問建筑系的位置,同時打聽指路人是否聽說過穆罕默德·阿塔。在到達建筑系之前,我問了大概七八個大學生,居然沒有一個人知道他。建筑系辦公室里,年輕助教阿瑪爾(Amar)小姐負責接待我,她剛從英國留學回來,我稍微介紹了阿塔的情況之后,她表示非常驚訝,不敢相信這是出自她所在的院系的畢業(yè)生。她表示很愿意幫忙,自己也想知道關于這個人多一些的細節(jié),但查詢了一陣,她顯得很無奈:首先,跟阿塔同屆或者同時在校的學生早就畢業(yè)多年了,這里顯然不會有認識他的學生;其次,建筑系是大班,教授們一般情況下不會記得每一位教過的學生。而且,現(xiàn)有的材料中,這個人都沒有留下太多痕跡。
好不容易才找到建筑系內(nèi)負責部門行政的一位老先生,他說記得穆罕默德·阿塔,然而問他有什么印象,他卻說不出什么來。這位老先生說,十年前好像還有人時不時說起他,但是這幾年再也沒人提起過了。
不知道是刻意,還是確實是不經(jīng)意,阿塔消失在這個大學里。雖然,因為他10年前所做的事情改變了整個世界。
記憶只保存在一些人的腦海里。經(jīng)過一番周折,我很幸運地找到了一位認識阿塔的 人——他的學長,任教于開羅大學建筑系的納比爾教授(Prof. Nabeel)。在他的辦公室里,納比爾教授向我講起了他對穆罕默德·阿塔的印象。
“他是我的學弟,那時候我比他高兩屆。我們建筑系有一個傳統(tǒng),一般學弟對學長都比較尊敬,也經(jīng)常主動幫學長做一些雜事。時不時幫我做點兒雜事的就是穆罕默德·阿塔?!奔{比爾教授說,“我對他的印象相當不錯。他是一個很文靜謙虛的人,話不多,聲音不高,很有禮貌。我們算不上很熟悉很要好的朋友,但是時不時會在系里或者大學里的其他地方見到,他都會很有禮貌地跟我打招呼。 另外,我聽說他的父親是一位成功的律師,對他的管教很嚴厲?!?/p>
納比爾教授還重點提到了一點,阿塔看起來并不是一個非常宗教化(Religious)的人,一切看起來都非常正常。
“2001年的‘9·11’事件發(fā)生之后,我們都驚呆了;當媒體上說19位劫機者的頭領居然是穆罕默德·阿塔的時候,我們更是不敢相信。不過,大家也都在質疑,這到底是不是美國的陰謀呢?至今誰也無法提供確鑿的證據(jù)來證明,那個人就是我們的穆罕默德·阿塔。只是,阿塔確實從那之后再也沒有出現(xiàn)過了?!?/p>
納比爾教授的說法,我后來從埃及的第一大報《金字塔報》的副主編瑪·瓦里先生(Mamdouh Al-Waly)處得到了印證?!?·11”事件之后,埃及的媒體和民間輿論除了譴責恐怖襲擊以外,就一直在懷疑這個事件的性質,其中美國陰謀論是主要的論調,但是很快就過去了,并沒有引起埃及社會對本國宗教極端主義的廣泛深入的思考、討論和反省。他們不相信,恐怖分子和自己有任何關系。
二、
穆罕默德·阿塔于1968年出生于埃及尼羅河三角洲區(qū)域的一個小鎮(zhèn),10歲隨父親搬到了開羅。
【在阿富汗寺廟中休息的恐怖分子】
在所有人描述中的那個阿塔安靜、靦腆、禮貌而聰明。他的父親是一位律師,主要的方向是伊斯蘭法與民法。從小家庭很富裕,阿塔沒有感受過貧困,上最好的中學,考上最好的大學。表面上,這是全球化之后,一個標準的精英中產(chǎn)階級的成長故事。如果阿塔繼續(xù)在埃及生活下去,他還將繼承父親的事業(yè),或者獲得別的薪金優(yōu)渥的工作,成為所謂的成功人士。
1992年,在一對負責埃及和德國交流項目的夫婦的協(xié)助下,阿塔到漢堡—哈爾堡工業(yè)大學攻讀城市規(guī)劃課程,他的人生軌跡因此發(fā)生了巨變。
阿塔在去德國之前,只在埃及的歌德學院接受過短期的德語培訓,他的德語非常笨拙。從親友的講述中可以感覺到,語言上的障礙,使他不斷意識到自己生存狀態(tài)的窘迫。他在抵達德國后,就經(jīng)常給家里寫信或者打電話,表達對這種窘境的不滿。
阿塔從來沒有離開過家庭的照顧。他的媽媽和兩位姐姐一直負責照顧全家的起居飲食,阿塔的自理能力因而比較弱;因為嚴厲的父親禁止,阿塔也從來沒有跟鄰居的小孩玩過,即便在學校也被認為過于靦腆。他到德國后,這種人際關系處理上的困難,讓他感覺“非常無助”。
二戰(zhàn)之后的德國,納粹主義遭到打壓;歐洲普遍推行“種族平等”和“多元文化”的寬松政策,而隨著中東、北非和阿拉伯世界戰(zhàn)亂的出現(xiàn),越來越多的移民涌入歐洲,加劇歐洲本土民眾就業(yè)困難,給國家福利系統(tǒng)帶來巨大壓力,激起了本土的排外情緒,極右翼勢力借此得以復蘇。此外,歐洲宗教界高喊歐洲日漸被伊斯蘭化,正在喪失傳統(tǒng)的歐洲文化特征,號召歐洲人抵制伊斯蘭宗教,捍衛(wèi)基督教教義和文化。這些觀點為極右勢力的崛起提供了土壤。阿塔作為一個深膚色的埃及穆斯林,在德國非常容易受到挑釁和攻擊,也時常聽聞類似案件的發(fā)生。
阿塔必須找到一種辦法,應對這種鋪天蓋地而來的窘迫。
面對這種問題,很多人會采取主動的積極的態(tài)度融入當?shù)氐纳缛?,熟悉當?shù)匚幕妥约旱脑形幕龀霰容^,調整自己的認識;而另外一些人,由于自尊心或者文化優(yōu)越感等因素,對有異于自身的異域文化采取抵觸的態(tài)度。甚至為了證明自己的文化更加優(yōu)越,進而主動強化自己的原有文化和信仰。這種種行為在個人遭受攻擊的時候表現(xiàn)得尤為明顯,對外在個人的語言和肢體的攻擊內(nèi)化為對族群的文化信仰方面的攻擊,進而產(chǎn)生仇恨而不斷地采取抵抗甚至是攻擊的態(tài)度。阿塔屬于后者。
在埃及時,阿塔對伊斯蘭信仰顯得比較隨意,不那么上心參加禮拜、更不會主動提及宗教。到德國之后,他突然變得虔誠起來,非常頻繁地去清真寺做禮拜和參加宗教討論。他較為熟悉的兩位德國朋友Volker Hauth和Ralph Bodenstein后來在接受澳大利亞ABC電視臺訪問時形容,他們認識的阿塔,是一個對宗教很虔誠,并且非常仇恨美國的埃及年輕人。